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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语既出，整个办公室的气氛都变了。若说之前还只是芒刺在背一触即发，现下大概就是毫无余地的针锋相对。韩文清皱了皱眉头。在教授面前把局面搞到这个地步着实是步险棋，虽然之前的境况也没好哪去，但尚可周旋。他韩文清好歹是个PhD，这点破事都搞不定那也算白混了。可张新杰明摆着是要将他放置play，硬生生把这个跟他们两都有关系的事掰成是他一个人的锅——好比飞起一脚把他踢开，然后冲着眼前这坎大喝一声：“有种冲我来！”
年轻人么，冲动也正常。但是韩文清觉得用他混过社会的经验评判一下，张新杰着实不是那类“冲动的年轻人”。那他此时搞这么一套……
老教授大概教书育人几十年还没见过这么彪悍的作风，一时间都愣了。韩文清杵在一边非常配合得愣了一会，搭腔说这主意也不是不可以，反正是学生主动提出的，也不算违法规定。教授您拿主意，我们都听您的。
老教授虽然没见过这么彪悍的学生，到底也是混了几十年的油条，一听这话幡然醒悟：靠，那出了事不也得我背锅。虽说眼下这学生没说要闹到学校去，但要是真的让他现场做套题——做错也就算了——如果真的一道没错那可坐实了他平白遭受无妄之灾的事实，到时候这小子要闹到学校去还真不好收拾。韩文清在旁边看那教授眼珠子转了几下，一颗心已是非常安然地放回了肚子里——接下来只用说几句场面话缓和一下气氛，然后商讨一下怎么处置那个诬告的学生……
左右张新杰这边是彻底没事了。
教授先是打发走了那个铁定逃不了处分的倒霉蛋，又把张新杰留下来单独聊了几句——无非也就是安抚那套——然后才又叫韩文清进去。诬告是很严重的事情，就算不把那人开除也少不了档案里的一记大过。韩文清表示一切都按学校规定来他没任何意见，又跟教授扯了几句其他工作方面的事情才起身告辞。出了门没走两步果然看见张新杰靠在电梯口没走，见他走过来才按下电梯键。
“你接下来什么安排？”
“回家吧，明天周一有个presentation要再准备一下。”
“那走吧，我送你。”
周末的教学大楼空荡荡的，一整个走廊就回荡着他们两人的脚步声。熟悉的环境陌生的感觉，再加上一小时前的无妄之灾，实在令人恍惚。韩文清想了一下，说：“你刚刚过激了。”
他本是想提醒一下对方以后面对类似问题别用这种剑走偏锋背水一战的处理方法，没想到张新杰很坦荡地承认说：“是有点。”
韩文清敏锐地发现这小子慢下了脚步，于是他干脆停下来，转头看着他。直觉告诉他张新杰接下来的话他得认真对待——那不是能一边走一边闲聊的话题。
然而他这认真的架势却反而让张新杰退缩了。他几乎能眼睁睁地看着几个单词在他嘴边含糊不清地溜达了一圈又被他吞了回去。张新杰低下头往前走，一句“我下次注意。”咬字难得的不清不楚，仿佛是从喉咙口不情不愿地哼出来的。韩文清一皱眉，说：“站住，话说清楚。”
张新杰还真站住了，回过头来竟有些无可奈何的样子。
“你确定要听？”
“说。”
“……”
隔着区区五步的距离，张新杰没往回退，韩文清没向前走。就在这平日里熙熙攘攘热闹非常的的空荡走廊里，张新杰说：
“我生气，是因为他说的不完全不对。”
韩文清浑身的血液一下子就冷了。有那么几秒他仿佛什么都能听见：半卷树叶落地的声音，风吹过湖面的声音，松鼠扒拉土壤的声音；他又仿佛什么都听不见，除了区区五步开外那人冷静自持的短短几句——
“我猜你不是弯的？不过我是。”
“你不用有负担，我喜欢你，跟你没什么直接关系。”
“不过话都说到这了，你要是不喜欢我，就算了。大家以后还能做朋友。”
他仿佛被施了定身法般站在原地，只能眼睁睁看着张新杰把书包背到肩膀上，微微笑了一下。
“我先走了。”
然后他转身，一步一步，从五步开外的距离走到十步开外、百步开外，最后绕过转角，不见了。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也许是半个钟头，又或者只是区区几分钟。韩文清深呼吸一口气，才终于找回身体的控制权。他在原地又出神了一会儿，才发觉他这出神的一会儿根本没在思考张新杰刚刚那几句话是什么意思，又或者他以后应该怎么处理这段明显出了格的师生关系。或许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他刚刚满脑子想的，全是那个人转身离去时的那个微笑——礼貌而克制，温和而冷淡。就算那时候有块玻璃碎片扎他一下，他恐怕还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他大概把所有锋芒都对准自己扎过去了，于是徒留一副不显丝毫破绽的空洞皮囊，以及那被完好藏于其下的鲜血淋漓。
这可真是太糟糕了。
他想。
我竟不能向他承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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