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obius多人合志-韩张部分-上】蒂迦悟

Mobius的第二个故事,前文走【[全职][楚苏][精灵宝钻paro]玛拉梅斯塔 上

全本通贩【点我

虽然第一个故事是楚苏,but,我强烈建议,去看一眼。

Mobius是一个模式相对比较新颖的合志,各篇文章之间互有联系,并且这种联系十分有趣,可以说,没有按照这个顺序读完全本,你可能每一个故事都没完全理解。

好啦,废话结束,作为合志的第二棒,向您献上韩张线【蒂迦悟】上篇,祝食用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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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蒂迦悟】

时间是什么?

这是一个无聊而又有趣的问题。对于——按照某黄姓研究员的吐槽来说——“整天没事干的”哲学家而言,时间是无尽永前,是生灭排列,是一个神秘而引人向往的思维黑洞。它是微妙的,宏伟的,因人乐此不疲地讨论而永恒不朽的——但那仅仅针对“没事干的”哲学家们。对于“安德勒斯”号 上的大部分人而言,时间是钟表盘上的枯燥“嘀嗒”,四维年历上的缓慢推进,亦或是显示屏角落冰冷而无趣的一连串数字。

“舱内压强确认……燃料确认……坐标11.69,25.13,34.52,81124,维度校准中……”

而对于穿梭者,时间是几个复合按键的组合排布,是精准定位后的一个确切的点。这些一丝一毫偏差都无的数据是他们执行任务时不可缺失的基础——却也仅限于基础。

“老韩,一路顺风啊!”

“走了。”

曾经,人类看不到过去,亦无法预知未来。“时间”因为“无知”而神秘,因为“无知”而令人恐慌——尤其是对于已经逐步迈向灭亡的人类。无论是“拉尼亚凯亚”号或是紧随其后的“安德勒斯”号,尽管所持科学假想不同,他们的目标却是如此一致——撕破迷雾,渴求救赎。

“警告,轨道探测发现未知障碍物。”

“呼叫控制台,大漠孤烟请求改变路线。”

“监测到未知干扰,连线无反应。专员0111,你将暂时获得大漠孤烟机体的全部控制权,权限已通过。”

“收到,下达分解指令。”

所幸,这个时段的他们,有足够强大的科技力量,强大到足以干涉时间。他们不断强化这引以为傲的把戏,妄图欺瞒神的眼睛——如果真的有神存在的话。

“警告!障碍物无法分解。已启动安全保护模式,预计三秒后将承受撞击。倒计时开始:三……”

“见鬼!”

追溯历史,探究未来,去寻找一个不知是否存在的终点。

“二……”

然而时间往往带动命运,即不能改变的过去及无法掌控的未来。

接触时间,即接触命运。

“一。”

时间到了。


疼痛。

干灼。

混沌与现实的碎片重叠。

仪表盘的警告犹在耳旁喧嚣,烈焰中的浓烟呛人鼻息。如此故障重创他确是首次经历,却对此有着某种从骨血里透出的熟悉感——在连这鬼地方是哪里都不清楚的情况下。

何故?

他试图思考,试图回答,然而等待他的却是毫无预警的跌落……于黑暗中无止境地下落。他本以为会触到地面,又或是其他什么坚硬的东西……可是没有。他在虚无中抽筋似的一下哆嗦,而后突然醒转。

……这是哪里?

韩文清猛地睁开眼睛,大口地喘着气。他满身是汗,心脏像是被人死死攥住过一样怦怦直跳。接着他感受到了疼痛:先是缓慢地从麻木中的某一个破口中冒出,而后一点点蔓延开来控制全部肢体;身体像是被暴力打散又胡乱拼起来般,无处不酸疼。他下意识地举起手想揉摁太阳穴以缓解那该死的头痛,却在下一秒面部扭曲倒抽一口冷气——哦,他忘了,那条胳膊在他昏睡之前还被压在机械块下动弹不得。

“别动。”

头顶上突然传来人声。凭空冒出的两个字惹得韩文清条件反射地去摸武器,因此牵动手臂伤处又疼得骂了一句操。很好,他还能听懂那人说的是什么,至少说明了他的自动翻译系统没跟着飞行器一起摔坏。

“多谢。”无奈只能直挺挺躺着,他盯着明显由山岩组成的纯天然洞顶,对那尚未谋面的救命恩人——鉴于对方没捆他也没要挟他——说道。

“嗯。”

他不见其人只闻其声,只得从这寥寥几句回复中猜测着,对方至少不是个话痨自来熟。他推测着接下来的对话发展,也想好了得当的对应方式——毕竟他的出现方式太过诡异,对方问什么都不该感到奇怪。

可难为他思绪跑了几万里,推测出来的事情走向都有三四个版本,只是万万没想到……

接下来并没有什么对话。

那真是一种彻底的静默,对方既没有受到这两句对话的影响,也完全没有要继续对话的意愿,其淡定自如唬得韩文清差点以为他是大脑受损竟生生幻想了一出对话——这当然是不可能的。本以为对方会先抛出一堆问题的穿梭者皱了下眉,主动挑起了话头:“这是哪里?”

人没理他。

“你是?”

人还是没理他。

韩文清一阵无奈。脑力博弈思维较量本就不在他的擅长领域之内,对方这一句话都不吭的架势更是让他得不到任何信息去分析。正当他皱眉思索对策之时,那人终是说了一句:“起来,喝药。”

衣料摩擦地面的悉索声响起又消失。一只冰冷的手搭在他肩上将他慢慢扶起,力度恰好动作稳当竟也没有牵扯到任何痛处,然后是一只靠枕似的东西被塞到他腰后。起身时他与那人打了个照面,只觉匆匆一瞥间对方似乎不太像是自己所见过的人种。那盛在水晶碗里的黑乎乎不明液体被送到了眼前,由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极稳地端着。那手的皮肤是近乎透明的白,表皮光滑纯粹得着实不太真实。韩文清道了声谢接过碗,余光瞥到那人弯腰时垂落下的几缕头发,在光线下晕出一种暗淡的灰银色,让他联想起某次在迷雾森林中偶遇的朦胧月光。

药很苦,透着股说不出的土腥味。他咬咬牙,仰头一口闷了。那只手又一次伸来,拿走了这见了底的碗。衣料的悉索摩擦声又一次响起,他终于得见那人一个完整的侧影:宽大的纯白衣袍上绣着奇怪的图腾,长及腰的发间露出一对显眼而细长的尖耳朵。那只碗被搁在石制小桌上,而他转身微提手,动作轻柔地揽了揽长袍端坐在桌旁的石椅上,抬起头轻缓地扶了下架在鼻梁上的单片眼镜,发音字正腔圆——

“你好。”

“你好。”

韩文清微微点头回道。他不动声色地迅速打量着面前坐下的这位,心下已经有了几分计较:绝非岁月沉淀而形成的银发,诡异的银蓝瞳色,还有最明显的那一对尖尖的耳朵……种种特征表明,面前这个绝对不是一个“人”。庞大阅读量积累下的信息在他脑海中快速筛选细化,很快他就锁定了对面这个人的身份——

传说中留存于上古时代的精灵。

没想到这种生物真的存在……或者说不管这是不是文献里含糊提到的精灵,起码在悠久的历史长河中,确实存在着人类之外的种族。一连串科研项目设想在他脑海中迅速滑过一遍,短短几秒之内就已经翻新了数十个版本——作为穿梭者,搜集各个时空的资料以供研究是他们的工作和责任。这次虫洞差错导致自己掉入未知时空,却不想竟然有机会证实残缺资料的种种。男人作为研究者的热血完全沸腾了,他条件反射般地想掏出记录仪赶紧记下眼前这个时空的坐标以待将来参考——在他猛然想起他的旅行器似乎已经在事故中摔了个稀巴烂之前。

“你知道与我一起到来时,那摔成一堆碎片的东西在哪里吗?”他客气地询问着。他试图用温和的语气和通俗易懂的描述来形容那由科技精华凝聚成的庞然大物,省得自己那惯于严肃的脸吓到对方——虽然很快他就发现那并没有什么必要。他的那位救命恩人坐得纹丝不动,语气波澜不惊:“请先告诉我你的来历。”

韩文清习惯性地张口就要来一套早已背熟的公关措辞,却见对方慢慢向后靠去,十指交叉于胸前,微微笑了一笑补充道:“请想好再说。”

他坐得放松,说的话倒也挺平淡,跟“起来喝药”用的同一个语气同一个节奏,却又在那平淡中毫不掩饰地透露出某种威胁的意味。韩文清眉头微动,心中已是警铃大作:他重伤未愈,几乎所有用以防身的东西都不在手边,对上眼前这毫无疑问已经表现出敌意的非人类简直天时地利人和哪个都没沾。他不动声色地盯着那坦坦荡荡坐在对面的家伙,迅速权衡着当下形势:对方没有一上来就威胁自己,更没有直接弄死自己,想来就是为了等自己清醒再来盘问。不过看这盘问的架势,估计对方不仅确实有一定辨识能力,恐怕也是个下手绝对不带犹豫的主儿。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那么,说真话,说多少才合适呢?

“我是意外掉到这里的未来人,对你们的时空没有任何恶意——我只想回家。”

他这样说道,语气不能再诚恳。

非人类安静地听他说完,停顿了几秒:“没了?”

“没了。”

对方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目光专注,似乎是在判断他是否说了实话。他显然非常冷静,从头到尾都带着一种礼貌而疏离的微笑倾听他的回答,却又在这礼貌疏离中带着昭然若揭的攻击性暗示。韩文清倒是不至于被这等威压镇住,但这引起了他的兴趣——他以前还真没遇到过如此坦然自若又镇定自如的家伙。他毫不掩饰地回视着对方打量的目光,颇有些咄咄逼人的架势。他知道自己刻意释放出的压迫力是什么样,可对方并没有对此做出任何反应。

有趣。

似乎是终于得出了结论,那非人类微微笑了一下。这个笑容温和且真实,瞬间便让刚刚那不可忽视的威压疏离感冰雪般消融了。

“你的东西散落在悬崖下的树林里,需要的话我可以给你找个向导。”

显然是觉得再不需要什么对话,他给出这一句答复,起身就走:“请不要走出树林。”

什么有用信息都没套到反而把自己给交代出去了的穿梭者微微皱眉目送着对方的背影远去,抽出压在身后的靠枕,复又躺了下去。

他回味着这短暂的初次交锋,挑挑眉露出一个轻松的笑意。

是个有趣的家伙。

不过既然什么都不说——就别怪我自己去摸索了。

不得不说非人类的药确有奇效,原本应该躺上十天半个月的伤在短短几日之后就好了个七七八八。韩文清检查了一下随身仅存的几样东西,毫不犹豫地跟着对方出了洞穴。拥有常年实战经验的他对自己的跟踪技术相当自信——在他绕过山岩拐角被人轻轻拍了肩膀之前。

“什么时候发现的?”

对方的耳朵微微动了动。

“脚步声,对我而言太重了。”

“那你怎么不一开始就揭穿我?”

“你迟早要溜出来,早一天晚一天都一样。”他轻描淡写地回答道,“眼神太明显,何止欲盖弥彰。”

哦,还自带监视分析功能。韩文清摸摸鼻子,对着悬崖下扬了扬下巴:“既然我都看见了——解释解释?”

那是一片深陷低谷的城镇,一座高耸的塔被曲折复杂的街道环绕其中。现在正是日出时分,有炊烟于清晨的迷雾中袅袅升起,被初晨的太阳一照,呈现出一种特殊的朦胧美感——真当是好一派宁静祥和。可那非人类平静地看了一眼这一派祥和,话中有话:“不宜深究。”

“什么意思?”

“他们不欢迎外人。”

“那你呢?”

“我?”非人类疑惑地重复了一句,微微皱起了眉头,“我以为我的立场已经很明确了。”

他转身,将那沐浴在美好晨光下的小镇抛在背后,再度迈入了树林的阴影:“尽快离开——这方面我不会帮你。”

韩文清目送他完全隐入阴影,扭头又看了一眼这新发现的山谷。

不管怎么样,还是先整理完装备再说吧。是退是进,都得等理顺了自个儿才能决定。


“啪叽。”

韩文清面色不善地盯着手上刚刚从碎片堆里扒拉出的仪器看了三秒,顺手又将它抛了回去。本就布满裂痕的水晶罩砸在前身为旅行器的废铜烂铁上,彻底碎成了两半儿。男人无奈地抬起头,扫了一眼端坐桌旁纹丝不动的非人类。

“喂,我可能真的回不去了。”

他绕过堆积了半个山洞的杂物坐回圆桌:“能源核没丢,但是机舱损毁太严重,没有合适材料修补根本承受不住虫洞穿梭的宇宙压力。”

张新杰——那疑似精灵的非人类——四平八稳地端起银杯自顾自抿了一口,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挂得一点心理压力都没有。

“看来我得在这待一段时间了。”韩文清拖过桌上的银壶仰头灌了几口,“或许得呆上整个后半辈子……你们这有雇佣兵之类的职位么?我想去试试。”

他的本意当然不是老老实实蹲在未知时空好死不如赖活,融入当地社会不仅是寻求出路的直接办法,也是近距离观察当下时空的最佳选择。结合其社会背景及自身条件,成为雇佣兵倒真是一箭双雕。

主动出击才是解决问题的最好办法。这是韩文清的惯常思路,也是他自觉眼下最无漏洞的方案,可谁知张新杰抬头上下打量他一番,不掩丝毫疑惑:“你?”

“安德勒斯”近身搏斗排名第一的穿梭者莫名其妙:“我怎么了?”

“你如何证明你有这样的实力?”张新杰放下茶杯,语气特别诚恳,“恕我直言,看不出来。”

“好说。”韩文清恍然大悟,从地上一堆杂物里捡起了他的拳套。那东西是他自己改造的,已在坎坷探索道上陪伴了近他十年之久。他拎着那东西冲对方抬了抬下巴,“挑一场?”

这回换张新杰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你确定?”

“当然。”

他并非十拿九稳,但至少端了个七分胜算:张新杰的体魄一看就知不是纯靠力量硬碰硬的对手,反而更有可能完全依赖于柔术暗器或者毒药。虽然这些都只是未证明的推测,但是他手握着最顶尖的现代科技,且有大量运用它们的实战经验作为后盾,怎么说也不该落于下风才对。

更重要的是,他需要一次探明对方底细的机会。

察觉到了他言语中难以掩饰的自信,张新杰略有诧异地重新打量了他一番。

“嗯?”

他轻微皱了皱眉头,仔细观察着这个他几乎没怎么正视的意外来客。很快他意识到对方确实不是在夸大其词,虽然他完全没法理解这自信的来源——那只是一个赤手空拳的平凡人类。

“怎么打?”他轻描淡写地拂了拂衣袖站起来,“谁先手?”

“随你——我不欺负人。”

这话说得颇有些讥讽的含义,虽然说话者本人坦坦荡荡并没有这个意思。好在张新杰点点头,表情认真显然也没觉得有这个意思:“我占后手。请吧。”

韩文清点点头,并不推辞。他习惯性地握拳摆了个起势,简单地蓄力后便一声不吭冲了上来。他的爆发力很强,因而晃到张新杰眼前也就是几秒内。戴上拳套的右手成爪状飞速攻向对方的喉咙,同时向右侧身一步试图锁住他的下一步动作——打蛇打七寸,掐住命脉后任是再会耍花招的人都不敢轻举妄动。他这常年实战锻炼出的手法非常老辣,快准狠一个不落。眼看着就要一回定胜负,他还在电光石火间考虑了一下要不要手下留情——可随后他就被大力弹开了。

一抹银光从张新杰身边迅速扩散开来,缥缈若雾,不仔细看甚至根本看不出来。可是韩文清知道,那层似乎薄而无力的光幕可不仅仅是什么驱散开敌人的保护手段,还自带电流一样的东西震得他手脚发麻,全身无力;这还不算完,就在他强迫自己反抗着神经麻木的当口儿,张新杰已经抬起手腕指向了他的脚下——虽然什么动静都没有。

看不出动静不代表真的没有动静。他抖了抖手腕,努力忽视掉体内肆虐而行的电流,握拳再次冲上——管它来的是什么,擒敌先擒王。

那拳套抖动一番,瞬间变化出了一层钢刺。韩文清隔空蓄力一拳打出,那些钢刺随着这一拳的力道竟如同子弹一般飞速脱离了拳套——

“靠。” 

有什么东西猛地从地底下蹿上来,狠狠地缠绕上了他的身体。那些电流似的玩意明明看不见摸不着,但就是折腾得他够呛。他站立不稳,那一拳便打偏了许多。他顺势滚到地上与那几条东西缠斗,混乱之中竟又在那拳套的指尖弹出了一层锋利刀刃。那刀刃上附了一层幽幽的蓝光,很快切开了束缚。他借机后滚翻起,凌空一爪就向张新杰身侧的光幕劈去——

“啪。”

带着刀刃的五指堪堪嵌入光幕半分,随后是蛛网状的裂痕从刀尖蔓延开来。在光幕破碎的清脆声响中,他隔着无数荧荧碎片对上了对方那波澜不惊的瞳孔。

“你没输。”伴随着他的这句评价,韩文清又一次被神不知鬼不觉从背后袭来的东西击倒。看不见的绳索纠缠住他,死死困住他所有的后续动作。张新杰在他面前蹲下,指了指他手上覆盖着的金属拳套,“我对你的武器很感兴趣,能让我看看吗?”

这场交手从头到尾也就不到一分钟的工夫。难得吃亏还被牢牢缚住居于下位,男人的语气显然不是太好:“你这是请求的架势么?” 

“不是,因为我没准备让你拒绝。”

韩文清顿时瞠目结舌,被人揍翻到地上的恼怒都被冲去了大半。他自己确实是个很直接的人,只是万万没想到有人能比他更直接。他抖了抖手腕示意自己没法操控拳套:“想看就给我解开。”

张新杰倒也干脆,随便挥了一下手指就给他解开了束缚。韩文清把那手套化回原始状态:“你想看什么?”

张新杰回答得毫不犹豫:“最大杀伤力的东西。”

话说得太直白。韩文清狐疑地看他一眼,却也依言控制着拳套换了一种模式。张新杰四处张望一番,指了指山壁。韩文清会意,大臂肌肉用力绷紧拉伸,抬手就是简单粗暴的一拳轰去。与此同时张新杰反应极快地出手,一道浓郁的灰蓝色光幕平地炸起,似一道屏障般挡在了山壁前。那从拳头上脱离的火箭炮呼啸而去,一头撞上了光幕——

“果真有趣。”

张新杰赞许地看着山壁上炸出来的大洞,似乎完全没觉得自己家被搞出这么大个窟窿有什么不对。他沉思一会儿,偏头问韩文清:“你手里还有其他跟这个差不多杀伤力的、针对人的武器吗?”

韩文清皱了皱眉:“有。”

对方似乎等的就是他这句话:“那么,我想跟你做笔交易。”


清晨第一缕阳光透过树林间隙的时候,勤劳的商店主人已经搬出货架做起了新一天的准备工作。木质的马车摇摇晃晃地碾过青石路板,吱吱呀呀连着破旧的铜铃所发出的清脆叮铃响彻了逐渐喧闹起来的大街小巷。过路人压了压厚实的毛呢帽檐,刻意避开了人群,转入偏僻街角。

“这鬼地方地形怎么这么复杂。” 

韩文清咕哝一声,掀开了衣袖。他是偷偷溜进来的,在熟门熟路地“借”了一套当地行头之后,他已经在此地晃悠了将近三个小时。

“地图更新30%……70%……100%。更新完毕,开始地图分析……”藏在帽檐下的微型耳机发出新的指令,“距离目标建筑物还有七百米,请于四点钟方向前进两百米。”

“得亏喻文州还给了一个备用系统。”韩文清自言自语,“不过这备用系统未免也太落后了。”

他的目标,是张新杰提到过的长老院。

——“什么交易?”

——“我需要你帮我杀几个人。作为交换,我会为你取得藏于长老院的元素石——你不是缺少材料修复机器吗?元素石可以成为任何一种你见过的材料。”

明明早就握有解决办法,却偏偏等着有利益可以交换时才开口。张新杰的行事作风倒是够精明够谨慎,但韩文清对这个临时战友的信任度自然也不会太高。交易他确实是答应了的,可那并不代表他不会开开外挂。

“长老院”是这个城镇里最宏伟的建筑群,辨识度极高。该建筑群方圆两个街区的巡逻兵力都增加了至少一倍,想来确实是个举足轻重的地方。韩文清是偷溜进来的贼,当然是能不接触对方就不接触对方。他开启了今天早上才测试成功的隐身功能,十分顺利地通过了重兵把守的雕花大门。他抬头看了一眼面前这座极为对称的建筑,本着迷路便是认路的心态一头钻进了右边的小教堂。在他身后,张新杰白袍加身,目不斜视地从左边的小教堂走了出来。

“大人,这几日您频繁外出,似乎并没有前去枢机会备案。”跟在张新杰身后的下属低垂着眼睛,“您是否前去处理一下?”

“下城区事务繁多,确实难以事事通知备案。”张新杰没有停下,语气平静,“不过备案条例似乎针对的是四阶以下的官员?”

那下属略显尴尬地含糊了几句,不再吭声。迎面而来的卫兵队看到他们走来,立刻侧身避让,在张新杰行过的时候整齐地立正行礼。

“早安,大人!”卫兵长大声说道。

张新杰停下来打量他一番,微微抬手做了一个免礼的动作:“你的伤势如何了?” 

显然是没想到能有幸被对方记住,卫兵长的感激之色溢于言表。

“承蒙大人关照,早已不碍事了。” 

“卫兵长肩负重任,只是无碍未免太不足够。轮休的时候去塔里一趟,让他们再给你看看。”

“是!大人!”

 张新杰微微颔首。他沿袭了远古精灵族的血脉,那个族群以与生俱来的优雅与智慧著称,堪称神的宠儿。张新杰身上继承了这样的优良血统,从某种意义上讲甚至更胜其族群一步——在当今社会精灵地位卑微至极的状况下,他依然牢牢地掌握了塔的控制权及枢机会的一席之地。而在他行过他们之后,他那远胜于人类的外族耳朵则敏锐地捕捉到了来自身后的窃窃私语:

“唉,我真是搞不懂了,这位大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不好说,虽然是归顺于长老院的精灵,可归根到底仍旧是精灵啊……那个低贱的族群……谁知道呢?”

陈词滥调。张新杰提起繁复的长袍踏上马车,认真地放空思路出神。诅咒,歧视,压制,质疑。这些东西从他出生的那一刻起便如附骨之疽如影随形。他熟悉这些情绪就像熟悉他的塔,一如它之前所有的继承者。

“走吧。”他隔着装饰了层层蕾丝的车帘对车夫吩咐道。

他很快就能摆脱这些了……他们将永远摆脱它。他回想着那日所见到的威力异常的外族武器,深吸了一口气。那是他的机会,而他已经等了这个机会很久很久。

他不着急。


韩文清收回记忆读取器,再次将它连接上微型耳机。智能系统迅速接受了这份新资料,立刻开始分析数据。

“关键词搜索:元素石。扫描中……扫描完毕。信息整合中……”

被读取记忆的卫兵软绵绵地瘫在地上,昏迷得十分彻底。韩文清听着耳机里的信息播报,迅速地把卫兵拖到墙角。记忆读取虽然方便,但缺点也显而易见:往往需要大面积拉网式的读取才能收获足够有效信息。按理说当下情况他只用扫描张新杰一个人就够了,那家伙绝对知道得够多。但他没敢贸然出手:鬼知道非人类对高科技免不免疫。

“嘀”的一声提示音让他下意识地精神一振。韩文清闪到角落里,凝神静气地听取着系统筛选的最终结果。

“很好。”他满意地挑挑眉,重新设置了一次地图,向着目标所在前进。


“愿神保佑您。” 张新杰轻轻点了点祷告者的额头,将来自塔的“祝福”倒入圣杯递给对方。他已经连续在这里站了至少三个钟点了,早已超出他行程安排的预计时间,但是前来祈求祝祷的人群似乎不减反增,看这架势恐怕再来三个钟点也不够用。

“还有多少人?”他向守卫打了个手势示意暂停放人,微微侧头问一旁候命的官吏。那官吏抱着记录册,光洁的额头上满是冷汗:“回……回大人的话……还有……两百三十一人……”

怎么这么多?

张新杰皱了皱眉头,还未言语,一人匆匆忙忙疾走而来,对他迅速行礼而后呈上信封。精灵扫了一眼盖在其上的血红火漆印,神色立刻严肃起来。他拆开信封仔细阅读了两遍,连信带封一起烧毁在桌上的蜡烛前。

“速回长老院,即刻动身。”


韩文清小心地探出半个脑袋,仔仔细细观察了一遍眼下情景。他的微缩仓库里还躺着他刚刚从那间神秘暗房里摸来的“元素石”,而系统扫描显示他身上并没有什么可疑的追踪物体。

所以这些家伙到底是怎么发现有人闯入的?

隐身功能还没关闭,但他不敢保证自己能再一次靠着这门独家技艺悠悠闲闲晃出去。张新杰那神乎其神的戏法已经超出他的预料,既然对方能发现入侵,难保这个时代的诸多戏法里没有那么一样足以对抗高科技的玩意儿。他平心静气地等待系统扫描出新的路线,然后迅速撤离。

“这边!”

不远处传来卫兵的大喊,而后是一大批人涌过拐角。穿梭者停下脚步,惊讶地发现他们试图以血肉之躯封锁这条通道。

“枢机会传令,入侵者就在这条走道上!都给我打起精神来!在大长老赶到之前一只苍蝇都不能放出去!”

韩文清错愕地站在那里,眼睁睁看着面前堆起了一堵人墙——可这些人紧张又茫然地瞪大双眼扫视着走廊,很明显根本看不到他。

所以他们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穿梭者哭笑不得,敲敲微缩系统下了一道新的指令:

“全面扫描开启;随时更新突破路线。”

他活动了一下筋骨,后撤两步将身形压得极低。他的身体肌肉因为躬身而悉数绷紧,如拉至极致的弓——然后猛然发力前冲。

强突!

被诡异力道撞开的卫兵措手不及。他们惊恐地睁大眼睛,完全无法理解自己为何会被迎面击倒。

“天啊!这是来自魔鬼的力量吗?!”

韩文清迅速移动着,高度紧张的神经使他的反应速度被提升到了极限。系统自动定位与无死角扫描给予了他最快捷的强突通道。可开启强突分析的同时也意味着对这备用系统的高强度消耗。

四分钟,这是他现在所拥有的最后时间。

赌一把!

“警告,两点钟方向存在未知威胁。”

靠。韩文清迅速扫了一眼周遭环境,不可抑制地痛骂一声。眼前是一条无岔路的走道,偏偏道路两边的围墙还高得离谱——难道让他穿墙躲避追兵不成?

他环顾一圈,唯一可能的遮蔽物便是前方停下的马车。时间不等人,他当机立断蹿入了那里。只要隐身效果依然起作用,能躲过去的可能性非常大。他冷静地分析着,戴上了他的机械拳套。

实在不行,就杀出去。

他已经懒得去思考行动败露的后果。反正元素石到手,和张新杰的交易便也变得无足轻重。萍水相逢而已,何况对方并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情况如何?”

车外突然传来一句人声,平平淡淡波澜不惊,却又带着莫名使人心安的力量。韩文清绷紧神经,屏气凝神侧耳倾听。

“埋骨教堂疑为不法分子入侵,现由大长老指挥排查。”

“我知道了,你退下吧。”

有脚步声渐渐远去,而后是车帘一阵响动。韩文清骤然一惊,果见下一秒一只素白的手掀开了厚重的蕾丝车帘。

“谁在那里?”

掀起车帘的人倒是淡定得很,微微抬了半个下巴,目光直视着空荡荡的车厢,根本是不容质疑地笃定这里有人。

“别躲了。”

韩文清僵硬了一会儿,慢慢伸手关闭了隐身系统。张新杰看着显出身形的他,点了点头,说:“早上好。”

“你并不惊讶。”

“有胆子‘入侵长老院’的人实在太少。” 

他气定神闲地钻进马车,端端正正跪坐下来时侧头低声道:“把你刚刚的魔法变出来。”

“什么……”

“快。”

似乎是为了解释他的话,几秒钟之后,有人粗暴地敲响了马车的木质窗沿。

“卫兵队!所有人下车接受检查!”

张新杰淡淡瞥了一眼迅速会意开启隐身模式的韩文清,抬手掀开了马车窗帘。

角度原因韩文清看不见窗外发生的一切。他只知道张新杰暴露出自己真容的那一刻起窗外突然静得吓人。别说是掉一根针在地上试试了,身处这寂静恐怕都没人有那个胆子去掉那根针。几秒钟之后是哗啦啦盔甲触地的声音,伴随着结结巴巴语无伦次的赔罪:

“属下……属下不知……这是……大人的车马……冲撞了大人……还请……还请大人……”

哟,好威风。韩文清暗自“啧”一声。这语气,这情形,想来车外已是诚惶诚恐跪了一大排。张新杰端坐在窗前,闻言动都不动一下,端着好一副官僚主义的架子。韩文清撑着脑袋从侧面肆无忌惮地打量过去,瞧那非人类神色自若地扭头与窗外对峙:他的身形大半隐藏在车厢内的阴影里,只有从窗外透进的少数阳光照在他不动声色的精致脸庞之上;他的头发本是暗哑的银灰色,然而在阳光之中竟意外地呈现出一种金子似的耀眼流光——犹若里拉琴上的弦。他就那样端坐于窗前,骨节分明的手挽着蕾丝帘抬到眉角,手腕稳得不动分毫。那透过来的光是如此刺眼明亮,甚至能隐约瞧见光中浮动的尘埃。而在这浮动之中他却是完全静止的,如固执盘踞于时间长河之底的顽石那样不为流逝所动分毫。韩文清莫名地有种掏相机的冲动,可又觉得似乎无论如何高超的摄影器材或技巧都无法描摹眼前这油画似的一幕——他甚至能从那肃穆的侧颜中遐想好一出悲戚而深沉的戏码。

没想到啊,非人类长得还挺上镜。

“长老院四道急诏,可算是让你赶回来了。”一个陌生的声音突然插入了这场对峙,毫不留情地打破了这静止的局面。韩文清略感可惜地摇了摇头,又听闻那声音补了一句,“这样忙碌,真是辛苦你了。”

窗外压抑至极的气氛随着这不速之客的出现消融了。张新杰侧头看向来人,轻轻点头行了一礼:“您言重了——不过下城区伤病者数量骤增,总得有人去处理。”

他微微一笑,不卑不亢间却带了某些难以忽视的微妙讥讽:“既然枢机会的各位抽不出时间,塔也只好辛苦一些了。大长老如果有时间的话,不妨抽个身去接见一下下城区的官吏?听说他们已经被拒之门外一个多月了。”

来者被这句话呛了一下,再开口时也有些许僵硬:“是吗?下城区不在我的管辖范围之内,我不清楚那里的情况——不过跟长老院的安危比起来,下城区有再大的事都不算事。”

韩文清挑挑眉,已是明了大半情况。罔顾人民安危的高层是社会最大的毒瘤之一。相比之下同样摆着官僚架子的张新杰实在可爱了许多——至少人家还知道忧民。

“搜查令是枢机会下的,他们也只是依令严格执行而已——你可别怪罪他们。”

“自然的,事关长老院,不可有丝毫马虎。”张新杰深以为然,仿佛刚才吓得窗外跪一地的人跟他没半点关系似的,“不过众目睽睽之下放任卫兵队来搜枢机长老的马车,传出去只怕有心人会觉得长老院内部关系不合——大长老要是没什么要事在身,不如上车来我给您汇报一下下城区目前的情况?”

他说得是十二万分的诚恳,演技太好导致韩文清都恍惚觉得眼前是如何一出同僚情深。然而这非人类甩下那一句话后再没其他动作,哪还有半分继续下去的意思。好在车外的那一位显然也没这个心思,匆匆一句略带僵硬的“不必了,还要带队搜查”便发令撤离。盔甲撞击的声音稀稀拉拉远去了,张新杰却仍旧没动。韩文清撤去伪装,刚开口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就被勒住了喉咙。

“闭嘴。”始作俑者仍旧撑着下巴,神色淡淡的,看都没看他一眼,“胳膊还是腿?”


韩文清一脚踢开地上的碎石子,面无表情地骂了一句操。他摸了摸口袋,那颗举足轻重的石头还躺在他口袋里,棱角分明冰凉刺骨。使用方法他已经通过记忆读取知道了,非常简单,他自己就可以搞定。换言之,他和张新杰的盟约已经名存实亡了。

他完全可以甩手走人,若想明哲保身他也确实应该先走为上:那天长老院的兵力分布他算是清楚了个大概,根本不是现在的他可以轻松解决的事儿;反正元素石到手了,早点返回船上继续之前的任务才是要事。

然而,道理他都懂,可是心里有个讨厌的家伙却总在啰里啰嗦地提醒他几件事实:人家好歹救了你两回,何况最后要不是对方出手相助——甭管他为什么出这个手——元素石能不能偷出来都是个问题呢。

韩文清自认是个坦荡赤诚的汉子,他发自内心地承认,过河拆桥这事儿,他真干不出来。

——“……刚才多谢了。”

——“胳膊还是腿?”

——“什么意思?”

——“我问你,砍胳膊还是砍腿?”

他韩文清何曾被人这样居高临下地威胁过,更加憋屈的是这场对峙的结局竟然是以他的沉默收场。

真是鬼迷心窍了,怎么当时就不吭声了呢!

他烦躁地原地转了两个圈,一拍大腿,出洞往城里去了。

去他娘的不让进城——我总得知道我搭档到底是个什么人吧?


“哎我跟你们说啊。”

似乎不管哪个时代的酒馆都充斥着极为相似的东西——漂亮的妓女,廉价的烈酒,还有无数匪夷所思的小道消息。

角落里的男人压了压破破烂烂的帽檐,屏息倾听身后的对话。他穿得实在寒酸破旧,又裹得严严实实看不清面目,随便哪一个穿着暴露的精灵女郎都没想着要凑到他身边捞几个赏钱。虽然很不爽张新杰说一不二堪称独裁的禁令,韩文清却也不想再惹出什么乱子。平心而论,张新杰不让他进城其实是个你好我好大家好的要求,至少谁也不拖累谁。然而身经百战的穿梭者掂量着现下情形,觉得自己完全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城溜达那么一圈再平平安安一块肉都不掉地晃悠出来——只是打探点消息而已,这可比独闯长老院安全多了。

昨天闹得那么大,就算当权者有意封锁消息,却也总有些漏洞没被如愿堵上。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而韩文清此行打的就是这些墙洞的主意。他的手指下意识地碰了碰桌上一口未动的酒杯,就听得身后的人打了个酒嗝,道:

“哎,你们听说没?昨天有人闯进了长老院!”

“真的假的?谁这么大胆子,敢公然与长老院作对……你别是瞎说的啊!”

“他娘的我可告诉你,我弟弟就是在长老院当差的,他昨晚上亲口告诉我的,还能有错?”

被勾起兴趣的听众们吆喝着给他倒了杯酒:“那人是谁?抓住了吗?”

“没!听说连人影都没瞧见就不见了!”

“还说不是胡说!这世上还有能从长老院全身而退的家伙?”

被质疑了的人一口酒闷下肚子,压低了嗓音道:“人虽然没被抓住……可是我知道幕后主使是谁!”

“谁?”

“当然是塔里的那位精灵大人!除了他,还有谁能在突袭长老院之后全身而退的?”

韩文清心情微妙地挪动了一下。某人这黑锅背的,真不知道算不算冤枉。还不待他再发散点别的思维,后头那桌又来了一句:“你确定?我可是听说,是枢机会贼喊捉贼?”

“不对吧!如果是他们下手,哪里会惊动卫兵队?不过我倒是希望——”

那人“啧”了一声,再开口时却带着些难掩的苦涩:“伊维斯大人若是能执掌枢机会……”

“开什么玩笑,那可是个精灵,难道你相信他更胜于其他人类长老?”出言反驳他的人冷笑一声,“不过也是个苟活的傀儡,我倒是不相信他有那个胆子。”

“你他娘的闭嘴!如果不是大人亲临下城区,咱们这得死多少人!精灵又怎么样了?人家至少列位枢机长老,是长老院仅有的十位高阶长老之一!”

“不就是救了你弟弟么?略施小惠就被收买了的家伙……呸!好一副叛徒相!”

眼见着桌上两伙人就要因为政见不同大打出手,总算还有清醒人一巴掌拍出来终止了争执:“都闭嘴!长老院是你我能随意议论的吗!”

这信息量略大啊,说不得某人连名字都是糊弄他的。韩文清顺手把脏得不成样的酒杯颠了个底朝天倒掉酒液。他隐约猜到张新杰可能跟长老院不对付,没成想他跟基层群众也能如此不对付。那天听张新杰的口吻,似乎还算是个关心群众的好官,怎么会……

他摸摸鼻子,决定还是动用一下技术支持,直接抓个人问问。

他绕出酒吧搜寻着可下手之人,却在拐到酒吧后门时突然顿住了脚步。

后门昏暗的灯光下立着一个破破烂烂半人高的笼子,因为年代久远且疏于清理而显得肮脏不堪。笼子里关着一个活物,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恐惧而瑟瑟发抖。韩文清皱着眉打量着那活物一头灰色的长毛,总觉得哪里似曾相识。

“起来!”兀然一声咒骂生生插了进来。喝得醉醺醺的壮实大汉摇摇摆摆地走过来,一脚踹到了笼子上。被惊吓到的活物尖叫一声,抬起了脑袋。

蓬头垢面难掩满是惊恐的银灰色眼瞳;隐藏在脏乱到几乎看不出本色的银发之下的尖尖耳朵……将肢体磨得血肉模糊的锁链。

“叫什么叫,安静点。”那大汉蹲下身,扯住那锁链向外用力一拽。被蛮力拉扯的精灵哀嚎一声,被迫贴到了笼子边上。

“太脏了,不洗洗也卖不出好价钱啊。”大汉仔细端详一番,摇摇头说着,打开了笼子,“滚出来!你这婊子。”

像是牵着一条狗一样,他把那精灵用力拽向酒馆后门。

目睹全程的穿梭者慢慢松开握紧的拳头,面无表情。


张新杰一进山洞就皱起了眉头,而后很是头疼地看向坐在床上面色如常的家伙:“看在你没惹出麻烦的份上,我不追究。”

“怎么知道的?”韩文清嘴角抽搐了几下。他可是掐准了时间赶回来的,该洗的该换的一应毁尸灭迹——没道理啊。

“镜像酒馆的招牌货是一种叫‘瓦鲁斯特’的土烟,全城独家,气味很独特。”张新杰轻描淡写地抖了抖袍子,稳稳当当地行过来倒了杯水,“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什么?”

“你不是去打探消息的么?”对方一副了然的样子,“你看上去可不像是会犯酒瘾的人。”

“问你你会说实话?”韩文清毫不掩饰自己的怀疑,“五天前你还守口如瓶。” 

“特殊情况特殊处理。” 张新杰十分坦然——坦然得简直可恶,“我低估了你的好奇程度。况且我们之间有协议在,多了解彼此一些对你我都好。”

他说得有理有据又泰然自若,韩文清盯着他思量了一下这“对彼此都好”的了解能有几分可信程度,直截了当地甩出了第一个问题——

“你让我杀的是什么人?”

精灵双手交叉撑着下巴,闻言眼睛都没眨一下:“当权者。”

“为什么?”

“这个问题不重要,下一个。”

“‘多了解一些。’”韩文清黑着脸提醒他,“你说的。” 

“我所说的相互了解是建立在共同促进合约顺利进行的基础上。”张新杰扶了下眼镜,完全不为所动,“你的这个问题与合约并没有关系。”

“胡说。”穿梭者眯了眯眼睛,嘴唇紧紧抿成了一条直线——这是他即将真正发怒的前兆。

“我不杀无罪之人——你拿元素石要挟我也没用。”

“看不出你还有骑士之心。”张新杰淡淡地瞥了他一眼,说不出有没有嘲讽的意思,“那么我以神的名义起誓——绝不伤及无辜。如有违背,以死谢罪。

“你放心了么?”

他宣誓宣得毫不含糊,但是也从侧面指出这个问题他——至少暂时——不会多说。穿梭者与他对视一会儿,点点头简单粗暴地甩一句:“好,我信你。”

“还有问题吗?”

“我们即将面临的敌人,包不包括长老院的全部守卫?”韩文清点了点桌子,语气严肃,“我必须提醒你,我现在所拥有的火力度不够对付他们。”

“为什么不可以?我估测了你手中武器的杀伤力,我认为完全可以。” 

他说得十分认真,甚至到了某种意义上固执的程度。韩文清一句“你知道个屁”差点脱口而出,到底还是看在对方落后于科技的份上放软了话:“我的武器需要能源供应,但是现在能源不足。”

“哦——”张新杰理解得倒是挺快,“很抱歉我没办法解决。元素石在枢机会的掌控下,不推翻他们我也没办法弄到。”

他的这个答复跳跃性略强,韩文清一时没转过弯来:“所以……?”

“所以得劳烦你自行解决这个问题了。”

精灵拎起桌上的银水壶倒了一杯水推到他面前,动作优雅从容:“你得先帮我达成目的,我才能帮你拿到元素石。”

穿梭者愣在原地,在对方一脸“路漫漫其修远兮你懂的”的表情下思绪万千甚至还带了点莫名的心虚。这种感觉就好比游戏作弊获得了通关钥匙,接着NPC从天而降告诉你应该怎么怎么做才能拿到钥匙,而你还必须得装着恍然大悟原来如此云云还不能被NPC识破……有那么半秒钟,他甚至在认真且欲哭无泪地思考自己为什么要跑去偷元素石。

这当然是玩笑话,何况时间不可逆流,他总不能再闯一次长老院把元素石塞回去。

“好吧……我来想办法。”他最终叹了口气,“你厉害,算盘打得够响。”

“什么意思?”

“……就是说……”韩文清绞尽脑汁思考如何给他解释,思索一番未果索性自暴自弃,“你聪明。”

“虽然并没有理解其中的逻辑。”精灵扶了下银边镜框,微微点头示意,“不过,谢谢。”

韩文清说要解决问题,那就是真的沉下心来好好解决。抛开弯弯绕绕一堆杂事的他好歹也是“安德勒斯”上的研究所一级技术员。虽说这技术员后期转外勤而非窝实验室,但作为技术人员该点的技能点是一个没落。不就是在一块毛技术都没有全民冷兵器的穷乡僻壤造点热武器么?小意思啊。

然而他忽略了,这里毕竟是块未开化的穷乡僻壤。

“你在干什么?”张新杰凑过来,手上还抓着穿梭者仅有的几本书,“绘画?”

韩文清收起铅笔,弹了弹上头残留的橡皮屑:“你能看懂么?”

张新杰反应很快:“魔法图阵?”

“这叫科技。”

精灵把书小心地放到一边,还细心地夹上一枚落叶当做书签,而后才过来翻动图纸。他看得很仔细,不时还对着某一两张沉思良久,神色专注活脱脱是行家里手样,唬得韩文清以为就算他不懂满十成也总该理解个七八分。可谁知非人类认认真真翻完图纸,一本正经抬头给了两个字的评论:“不能。”

韩文清一时没理解他的意思,这到底是说铁匠不能懂还是你不能懂……

“不懂没关系,你们铁匠懂就行了。”他拖回图纸改了两笔,“你拿去给他们看看?”

“你理解错了我的意思。”张新杰推了下眼镜,镜片反光一闪,“我不需要懂,铁匠也不需要懂——他们只需要按照你说的去做就行了。

“现在的问题是,尽管有你的翻译器,我仍旧不知道你写的是什么。”

韩文清恍然大悟。

“语言不通不算问题,但是我仍然觉得这不是个上策。”张新杰抬起头,提出了新的疑问。他呼啦了两下其中的一张图纸,道:“你觉得我该怎么跟他们解释这个?”

韩文清愣了一下。这个问题并不在他考虑范围之内,虽然被指出之后顿觉十分有理有据。他对着那一堆堆线条分明纵横交错的零件图纸挠了挠脑袋,脑海中飞快闪过一个个可能的答案:装饰品?魔术道具?新型玩具?总不能是……无聊做着玩的吧……

张新杰点点头,他知道对方已经发现了问题所在:“好奇之心人人皆有,我的权威可以命令他们不问,但是我无法控制他们不想。先不说他们会不会发觉这到底是什么,就算没发觉,这种奇怪东西的产出也很难不引起枢机会的注意。”

他点了点那复杂的手绘图纸,沉吟起来:“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韩文清顿时一个头两个大。能画出符合这个时代生产技术的图纸已非易事,哪知道这还有干看着技术不能用的一出。张新杰说得很有道理他也深以为然……所以这问题该怎么解决?

“算了算了……你直接去给我弄一套这里的铁匠工具吧。”绞尽脑汁并没有什么作用,穿梭者最终自暴自弃给出了最为简单粗暴的方法,“这你总能办到吧?”

“没问题。”张新杰点点头,“辛苦你了。” 

“幸好我修习了这部分古老技能……等等,你早想到了吧?”

他不可思议地看向非人类。这家伙反应太平淡了,根本是早想好了只剩挖个坑等他跳的节奏。

“没有。”张新杰面不改色,“我刚刚才想到的。”


不过归根结底韩文清也没觉得自己被坑了。他确实算半个铁匠的行家,想当年实验室初期一半以上的初版模型都是他亲手打出来的,抡起铁锤虎虎生风的造型还被同实验室的人戏称为纯爷们的榜样——虽然最后会心甘情愿窝在手工室的依旧只有他一人罢了。平心而论他更喜欢自己操刀制造而非假手机器——古老手工的魅力是信息化技术所无法给予的,他执着甚至顽固地认为只有亲手制造的东西才拥有灵魂。

“得亏你们这儿的技术发展已经接近蒸汽时代。”某一日打铁过程中他对张新杰说,“不然我真的只能赤手空拳帮你推翻枢机会了。”

彼时张新杰还靠在山壁上举着翻译器看他的藏书,闻言眼皮子都没抬一下:“你肉搏的能力很不错,不失为一个可行方案——不过蒸汽时代是什么?”

“我推测,是比较接近你们时代的未来。”韩文清简单解释了一下,看了看时间从冷却槽里捞出配件。他举起铁棍敲了敲那刚刚冷却完毕的零件,随手把它扔进了脚下的大箱子里。被“哐啷”一声巨响惊动的人终于舍得从书页中抬眼看了过来,思索几秒:“完成了?”

“基本吧,差个拼装。”韩文清抹了一把汗道,“你很喜欢看书?”他意有所指地点了点张新杰手中的砖头本,“那本我都嫌晦涩难懂,没想到你居然看得津津有味。”

“不简单,所以我看得比较慢。”张新杰点点头承认了自己所遇到的阅读困难,“但是你带来的知识很有趣——你现在应该停下来休息——六个小时是在维持健康基础上你能连续工作的极限。”

“才六个小时而已——不过你居然学会用‘小时’来计量时间,我很吃惊。”韩文清抓起桌上的凉水壶往嘴里倒去,却不想有什么莫名的力量死命地攥住了水壶不让他拿起。正在纳闷中,张新杰那难以令人忽视的平淡声线就从后头追了过来:“温水壶在那边——大量消耗之后温水会比较适于身体接受。”

“啰嗦。”韩文清不情不愿地放下水壶,走到山洞另一边去取所谓的温水。事实上,张新杰说得很对,水温也控制得很好。那液体温温润润地滑下喉咙,像是顺着血管伴随每一次呼吸被送到四肢百骸。因为汗液蒸发而带走大量水分的身体迅速得到了补给,如干涸贫瘠的土地受到丰沛雨水浇灌那样爽快。韩文清深吸一口气,举杯对着山洞那头的人示意:“多谢。”

“维持你的身体健康对完成合约至关重要。”张新杰夹着书走过来,“不谢。”

韩文清实在懒得理他。一段时日相处下来,对方很有道理却着实堵人的说话方式他已是免疫了大半——反正人并不是成心来堵自己的,由他去吧。

他抬起头扫了一眼张新杰手中的书页,很自然地顺口问了一句:“有问题?”

非人类对于学习新知识的兴趣之浓厚远超出他的想象。一个多月下来对方已经如饥似渴地啃完了他为数不多的砖头书,除去涉及量子力学生物进化论数理推论等科学领域的教材,还有几本颇为费神的文学著作。作为一个没经历过科学风暴洗涤的、还生活在半神学时代的“野蛮人”,张新杰接受新事物的速度快得出奇——某一次他竟然还拿着一张草稿纸认认真真地告诉韩文清他在书中空白页上的推算做得不够简洁。

“你是对的。”本是被迫讨论题目的韩文清最终意外地心服口服,“我确实做复杂了——只顾着当时可以化简那一步就直接化简了。”

“但是你最后做对了。”张新杰说,“结果是正确的——所以过程并不是那样重要。”

“你的做法节省了时间。”韩文清反驳他,“我认可最高效的那个方案。”

——————————————TBC———————————

标题是有含义的,有兴趣的小伙伴可以猜一猜啦0v0~

题外话:

非常希望小伙伴(尤其是已经入了本的小伙伴)能给我的韩张线一个repo……为了这个本我自己实在付出太多心血了虽然自己也知道最后我交的结果可能也就那样……但是就算没有长篇大论也求个一两句repo啊……_(:з」∠)_…………给我一点阳光我就灿烂了真的…………

第三棒交给好龙龙 @月下梦龙 !!她的部分是双花哦!!点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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