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obius多人合志-韩张部分-下】蒂迦悟

Mobius上篇走【鸢尾花号-下】 @月下梦龙 

 

蒂迦悟上篇走【上】

 

再次,请按顺序阅读mobius全文,不然根本没法get这本书的精髓……我开学前两天拿出样刊翻了一下,感觉自己被一拳击中……

 

暴露了我一直没看样刊的金鱼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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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

 

张新杰把书摊开递给他,指着其上一行字:“我能看懂每一个字,但是我没法理解整句话的意思。”

 

韩文清侧着头看了一眼那句话,突然笑了一下。他的面容惯常于严肃,这样轻松的微笑难免略带僵硬。

 

“这句话用来形容你不错。”

 

“什么意思?”

 

“‘不见棺材不掉泪’,意为‘执迷不悟’,指不到彻底失败的时候绝对不肯罢休。”他耸耸肩,“不到最后一步死棋坚决不放弃……是不是跟你很像?”

 

张新杰把书拿回来,摇头:“从何说起?”

 

韩文清漫不经心地翻了条毛巾出来擦汗:“你想推翻枢机会不是一天两天了吧?应该只是苦于没有一个合适的契机而已。”

 

张新杰抬眼瞟他一眼,低头给书页仔细地做了一个标签:“接着说。”

 

“当权者要杀当权者,除了谋权篡位我不认为有第二个解释。你活得或许不是太舒心,但也远没有到需要招惹枢机会一举推翻对方的地步——你这种人,应该很清楚做成这件事的难度吧?”

 

他把毛巾卷成一团扔到一边,直直看向张新杰。那目光中哪还有半分懒散不经心,分明是煞气逼人的利剑出鞘:“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会坚决而固执地选择这样一条毫无余地的死路——你可不像是热衷于挑起事端的战争狂人。

 

“你必须给我一个理由,一个为什么帮你的理由——我不会对这样一场战争听之任之。” 

 

气氛一时间压抑到了极点。他们直视着对方,一个没开口,另一个也就死死地盯着他。似乎一瞬间连时间都静止了,他们默不作声地剑拔弩张,似乎谁也不想先行妥协一步。

 

“我知道绕不过这个问题。”长久的沉默之后,到底还是张新杰出言打破了寂静,“好,我可以告诉你。”

 

韩文清暗暗松了口气。这次提问他蓄谋已久,就等着合适的时机出招必杀。他不是一个喜欢打听别人隐私的人,但此次事关重大,他自问没好心到能仅凭“报恩”一个理由就倾囊相助的地步。张新杰端坐到他对面,微微皱起了眉头,显然是十分认真地陷入了沉思。果然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来,细长有力的手指轻轻点了点石桌,开口了:

 

“我想重建政权。”

 

张新杰显然是个没什么讲故事天赋的人——虽然他确实酝酿了挺久。本来写出来会是个凄凄惨惨戚戚恩怨情仇几代相杀的狗血故事被他说得干巴巴好比正统学术论文报告。不过这倒也挺好,因为韩文清显然也不是个喜欢听凄凄惨惨戚戚的人。

 

“我来总结一下。”韩文清掰着指头理了一遍时间线,“精灵族被人类杀得差不多了,仅剩的要么被奴役要么因为拥有特殊天赋被强制性编入长老院?为什么?”

 

“不知道,我自出生起就已经被强制编入了。”精灵说道,“‘归顺长老院是唯一的生存之道’,这是我接受的教育。”

 

“但是你并没有真正接受这个观念。”

 

“我认为这个观念毫无道理且血腥过度,如同枢机会一贯的残暴政治观念。同为神的子民,精灵与人类是平等的,不应该出现一边倒的局面。”

 

“所以你的解决方法就是直接干翻他们?张新杰,你的解决方案也够血腥。”

 

“暴力解决并不是我的首选——然而已经有人试图选择和平解决了。”张新杰倒了两杯水,推给韩文清一杯,“他最后的结局是被烧死在火刑架上。”

 

韩文清皱了皱眉:“怎么回事?”

 

“上一任塔的接任者,是个很厉害的人。”张新杰说,“他崇尚以德服人,倒真是民心所向……但很快枢机会发出告示说发现他与魔鬼私通,还附上了他亲笔签下的认罪书。”

 

提到上一任的惨死似乎并没有使张新杰表现出什么太大的情绪波动:“理论上讲,被编入塔是天大的福气——只是受束缚而已,至少拥有长老院的庇护而没有沦落到生不如死。就实际现象而言,长老院里任职的精灵拥有与人相近的地位,无需担忧生活保障也无需承担高额税收——可比下城区的贫民好太多了。”

 

精灵冷笑一声,讥讽之意溢于言表:“因为难忍饥饿而爬到府邸外乞讨的他们被毫不留情地活活打死,而参加宴会的贵族们甚至谈笑风生地踩着一地鲜血翩翩起舞……主流是如此,但我并不认为主流代表正确。如果枢机会只是对精灵施以暴权,我大概不会做得这么绝。

 

“确实,我没有成功的把握,甚至可以说成功的几率是如此之小:颠覆一个延续几百年几成定式的系统,我非常清楚其中的难度与所冒的风险。然而我必须去做,不管是出于义务还是责任或是其他什么……我必须。

 

“不见水滴,何以汪洋。”

 

银发精灵猛地握紧拳头,目光锐利如刃。他依旧是很冷静的样子,如坐落南极的冰冷磐石。但韩文清却切实感受到了那躯体中蕴含的爆发性力量——那是属于战士的一腔热血,纵使被仔细小心地掩盖于坚实火山岩之下,却依旧汹涌炙热。韩文清熟悉这样的力量——他曾数次触摸它、利用它。他想起那一日酒馆之外那笼子里的悲惨生物,和他纵然握紧却没有挥出去的拳头。

 

“这个理由你可以接受么?”

 

男人沉默了。作为穿梭者,他旁观过很多故事。有史书中寥寥几笔匆忙带过的,有无关史书从未被记载的。那些故事每一个都蕴含着当事人或海枯石烂或冷眼寡淡的情感。他曾为很多个故事动容且唏嘘——就像看一部人生百态五味杂陈的长长默剧。

 

但是他从来都是站在戏外的。无论那默剧是如何的跌宕起伏,他从来没有哪一次,会突然地涌起这样一股不合常理的冲动,这样……发自内心地想去拥抱故事里的人。

 

或许因为他已步入这个故事。

 

“你会成功的。”他拍了拍张新杰的肩膀,“我将助你一臂之力。”

 


 


 

“咔哒。”

 

精准咬合的大小齿轮互相扭动旋转,复杂的机械内芯随着扳机的扣动迅速运转完成指令。尖利的弹头从枪膛中猛地蹿出,恶狠狠地咬上目标——

 

“不错。”韩文清取下那被打了个对穿的简易靶子,“正中红心。”

 

“设计得很好。”

 

“我是说你。”

 

男人把那已然作废的草编盘子甩到一边,从精灵手里拿过组装完毕的初版武器,透过瞄准镜扫了一眼,“拿着准确度不高的东西也能打得这么准——不错。”

 

“比起长老院的魔法这个容易掌控得多。”张新杰说,“我学了很久才能保证准确性。”

 

韩文清回想了一下初次会面时他们交手的状况。

 

“不介意的话,能不能告诉我你们的魔法是什么东西?”他看向精灵,“你可以选择不说。”

 

“不碍事。”张新杰摇摇头,挽起袖子露出纤细的手腕。他的肤色是不正常的白,白得近乎透明,甚至能透过那玉似的皮肤看到下面淡蓝色的血管。他指了指紧密扣合在手腕上的银色手环:“抱歉,取不下来。”

 

那手环上雕刻着精美的卷草纹路,完全看不出是什么武器,倒像个精致的银镯子。韩文清盯着那东西,越看越不对劲:先不论材质实在过于高端神秘不像这个时代应有的产物,那卷草的纹路也即视感太严重很难不联想到他曾偶遇的另一艘船上某方姓神经病的奇葩审美……可是那怎么可能。

 

“这东西的材质你认识吗?”他问张新杰。果不其然,精灵给出了他意料之中的答案:“只有在长老院的魔法造物上才会看到。”

 

韩文清皱了皱眉,表情愈发严肃起来。这明显不该是属于这个时空的技术,难道在他之前还有别人来过……

 

“有什么不对吗?”精灵疑惑地问他。

 

“没事。”韩文清像是猛地惊醒似的回过神来。刚刚的某一瞬间,他突然觉得眼前这一幕是如何的似曾相识:此情此景此人此事,他在某一个时间点曾经面对……也许还不止一回。有一秒在他的恍惚中消失了,似乎那是不属于这个时空的一秒。

 

简直细思恐极……不过那怎么可能。

 

“你说这东西没法取下来?”他看着精灵将手腕重新掩在广袖之下,“那……”

 

“长老院可以。”张新杰很轻易地就理解了他的问题:“长老院可以给予我们魔法,也可以收回它。”

 

他用眼神示意了一下穿梭者手中的机械武器:“所以我想学习它——以备万一。”

 

韩文清对此不置可否:“你不如学点别的。”

 

“比如?”

 

“搏击。”男人耸耸肩,“简单有效,而且没人有能力收回。”

 

他朝着张新杰摊开手:“你向我挥拳试试。”

 

“任何角度?”

 

“随便,踢腿也行——只要能攻击到我。”

 

张新杰顿了一顿,一拳直勾向韩文清面部。他的出手速度挺快,力道也不算太差——不过在韩文清面前就太不够看了。结果自然不言而喻,韩文清松开反扭牵制住对方的手,让他能重新站起身来。

 

“很厉害。”精灵沉吟道,“能教我吗?”

 

“可以。”男人简单应承道,朝他伸出了手,“先从基础的开始。”

 


 

教学活动持续了几个星期的时间。张新杰本就聪明,该有的认真刻苦又一个没落,很多东西一点就通,妥妥是三遍之内领略透彻的节奏。学生学得快老师教得轻松,也就更愿意倾囊相授——

 

“捏住手腕之后,向前推送,同时左小腿卡到对方脚后,侧身,扭腰,手臂画圈,用力——摔。”

 

韩文清握着张新杰的手腕简单示意了一下,然后松手伸出自己的手腕:“你来试试。”

 

张新杰依言握住他的手腕,有样学样地模仿他刚刚的动作,但是视角转换感受到的画面完全不同,他摆弄了几下就放弃了。

 

“不行,我没理解。”他倍感遗憾地摇摇头,松开了韩文清的手腕,转而重新递出自己的,“你摔我一下,我看看是什么效果。”

 

韩文清摆了摆手表示不赞同:“你还没学受身操作,搞不好会受伤。”

 

“那就先学受身。”

 

“不行没教摔之前没法学受身……算了手给我吧,我收一下力试试。”

 

他重新握住精灵的手腕,慢慢重复了一遍刚刚的动作。

 

“……这样你的手臂会被扭到身后,我向前使力会直接控制你的重心后移……此时我的脚卡在你的脚之后,你会失去平衡摔到地上——我摔了啊。”

 

他猛然发力,被锁定的人果然重心不稳向后跌去。张新杰迅速地思考着该如何着地才能不扭伤任何一个部位,却在触地之前被意外地拦腰抱住。

 

“额……”

 

太近了,近得一低头就能接触嘴唇;呼出的气是热而潮湿的,盘踞在咫尺之间,不可避免地带上了难以启齿的隐晦含义;肢体僵硬了,似乎无论以怎样的方式扭曲肢体关节都是别扭而尴尬的。最终还是韩文清先反应过来,借着缓冲力道将对方轻轻地平放在地上。

 

“……懂了吧。”男人摸了摸鼻子,率先打破沉静,“控制的是关节,利用的是重心调整。”

 

张新杰如临大赦似的松了口气,干脆利落地从地上爬起来:“我试试。”

 

“手肘降低!”

 

“侧身!”

 

一番调整之后总算是摆对了位置。张新杰连贯地握着男人的手腕做了一遍全动作,停在了最后一步。

 

“是对的。”韩文清知道他想问什么,“现在,手臂从右上画圈到左下,利用好腰部的力量——放心摔,伤不到我。”

 

精灵深吸一口气,扭住男人手臂的双手慢慢向下推去。他的动作非常标准,连侧身时手肘的弯曲角度都精准得像特意经过计算一样。

 

“很好,连起来快速做一遍。” 韩文清爬起来伸出手腕,“控制好下盘。”

 

张新杰再次伸手。这一次他的动作不带任何停顿,连着最后一次下摔的动作也流畅自然——同时意味着他根本没机会收力。被掼倒在地上的男人“啧”了一声,心下暗自感叹这一手是如何干净利落——太漂亮了,绝对不输给研究所的任何一个人。

 

“合格。”他躺在地上没动,对着弯腰看他的张新杰拍了拍身边的空位,“课间休息。”

 

张新杰也没跟他客气,挪了几步就坐在他拍过的位置。韩文清从侧面扫了一眼他规规矩矩坐得笔直的背,伸手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放松,怎么休息难道还要我教你?”

 

张新杰皱了皱眉头,一本正经地回答他:“我现在很放松。”

 

韩文清无语了一阵,索性也爬起来坐着。不过他的坐姿明显“放松”太多,是曲着一条腿随意地将手臂搭在其上。有那么一阵他们沉默着谁都没有说话,却并不觉得尴尬——似乎此时的沉默是一种颇为难得的享受。

 

“你出师了。”韩文清活动了一下肩膀,“我没什么可教的了。” 

 

“谢谢。”张新杰诚恳地扭头看他,表情认真。

 

“武器拼装基本完成,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你的计划了。”

 

张新杰迟疑了一下:“你准备好了?”

 

“需要准备吗?”男人淡淡地从鼻腔里哼出一声,很不以为然的样子。

 

“事关重大,应该谨慎行事。”张新杰轻轻扣了扣桌子,思索一番道,“我跟你一起去。”

 

韩文清扫他一眼,眼底有种轻松的笑意:“你不放心我?”

 

张新杰沉默了一会儿。

 

“某种意义上,是的。”他最后说,双目直视前方因而看不清其神色,“我不想计划失败,相信你也不想死在这里——我比你更熟悉这里,合作取得成功的几率更大……取得元素石的可能性也更高。

 

“我想你没理由拒绝。”

 

说的都是大实话,然而韩文清还是毫无防备地被这段话戳了一下。他开始下意识地后悔自己的放松,似乎这放松的状态使他无力避开某些令他僵直的东西。身体里突然空了一块,他却完全摸不着头脑。他点点头,用轻松却莫名空洞的语气表示赞同。

 

“有道理,那就……”

 

一起吧。

 


 

“这都什么鬼?”韩文清翻动着石桌上厚厚一堆资料,被满眼的精灵族文字晃瞎了眼睛。他试图搜索出自己能看个半懂的东西,却在抽出一张图纸后彻底无语,“你画了别人家的地图?”

 

“你手里那份是长老院的布局图。”精灵被淹没在资料堆里,只堪堪露出一个银色的发顶和半只尖尖的耳朵,“不过我确实有全部枢机会成员的宅邸图纸。”

 

“有意思,不靠翻译器我只能看懂你的签名。”韩文清挠挠头,“说起来,你到底叫什么?长老院的人可不是称呼你为什么‘张新杰’。”

 

“新杰?伊维斯,伊维斯是我的家族姓氏。”张新杰在书写的沙沙声中解释道,“不过新杰这个名字是我自己取的——身为枢机会长老,塔的继任者拥有给自己命名的权利。”

 

“那‘张’又是怎么回事?”

 

“这个名取自‘张新杰’这个名字,是在一本说不清年代的旧书上看到的。主人不详,只能看清扉页上模模糊糊半句‘赠给大漠……你是我最……’。书中某一页有手写注释——可能是主人写的——是‘自此,他名为张新杰。’”

 

他停下手中的笔,最后整理了一遍理下的思路,抓着几张笔记绕过资料堆坐到韩文清对面,抽出最上面的一张人物画像递了过去。

 

“吉萨?布鲁尼,枢机长老列席第五,他是第一个目标。”

 

“好。”

 

张新杰安静了一会儿。

 

“你不问理由?”

 

“不需要。”男人说,“我相信你的判断——我只需要执行。”

 


 

塔是长老院的最高建筑,曾是精灵族的圣地。按照惯例,只有塔的继任者才能学习并使用那里的神奇法术。他小心翼翼地将药草放入神笼,轻点指尖在下头点燃了神火。那火焰隔着特殊的材质炙烤着娇弱的花瓣,顷刻间便完成了提纯。他将灰烬扫入水晶瓶,听到了意料之中的、急速奔上楼梯的脚步声。

 

“站住!仪式尚未完成,不得闯入!”

 

“枢机急诏!”

 

“仪式过程不容打搅!” 

 

张新杰推开禁闭的木门,对着门外驻守的卫兵轻轻摆了摆手:“不要紧……枢机急诏是最重要的事情……只是如此匆匆下令,不知是什么事?”

 


 

韩文清收回扫描仪,对着迅速刷过的扫描结果皱起了眉头。他的面前摆着一块看不出材质的黑色多棱物体,正是那拥有变换材料效果的元素石。

 

“这技术有点眼熟啊……”韩文清敲了敲那东西的表面,“怎么感觉……像是喻文州他们搞出来的东西。”

 

那种似曾相识的奇怪感又回来了,好像眼前这一幕他曾经在某一个时间点完完全全重复过一次……也许不止一次。这莫名的相似感徘徊于陌生与熟悉之间,细细思索甚至会有种莫名的恐慌……当然韩文清倒不至于会感受到多少恐慌,他充其量只是多疑惑了那么几秒而已。

 

“算了,能用就行。”飘渺的疑惑感被干脆地抛于脑后,穿梭者拿起那说不清来历的产物,按照那日搜索来的使用方法贴到了残破机舱的表面上。

 


 

张新杰步入会议大厅的时候,厅内刚刚结束一场混乱:被扣押下去的人眼睛肿得老高,想来是被人狠狠一拳打在了面上。大长老面色不善地理了理略显凌乱的袍子,重新坐回了主位。张新杰一言不发地跟着其余长老一同落座,抬眼扫去果如意料之中缺席了两位。

 

“刚刚似乎看到萨林奇长老被带走了。”张新杰环视一圈,略显惊讶,“不知为何布鲁尼长老也缺席会议?”

 

一片沉默。

 

“布鲁尼已经离开了我们。”阿鲁曼?斯图格勒慢慢拭过眼角,哀伤而无力,“作为枢机长老之首,我竟没有保护好他。”

 

“但是您抓住了罪魁祸首。”一位长老劝慰他道,“不过凶手居然是列席长老,竟然还想行刺大长老您……枢机会或许是时候重新洗牌了。”

 

“新旧血液替换确实十分重要,但枢机长老一下子损失两位,瑟蔻历法之始流传下的枢机圆桌体系已被打破,安抚民众情绪或许才是当务之急。”张新杰轻轻扣了扣桌面,沉吟道,“何况枢机长老的选拔事关重大,不可能在短期内紧急提拔新人填补空缺。”

 

“那么就只能由列位长老代为管理了……可是十位长老向来分管不同领域,彼此之间并无交集……”

 

张新杰不动声色地靠回椅子,安静地旁观着圆桌上各位长老或真或假地自荐或推辞着这份职务。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包括这场权力角逐的最后结果——

 

“……长老院或许已遇到了有史以来最严峻的考验。此等困难之下,身为大长老,我自然不能推卸责任。在找到合适的继任者之前,我,阿鲁曼?斯图格勒,将代行空缺长老职位。我在此向神发誓,我将公正且无私。”

 

会议结束后,张新杰刻意留在了人群末尾。果然不出他所料,大长老叫住了他。

 

“你最近去山中的频率似乎过多了。”阿鲁曼道,“是有什么事吗?”

 

“我以为您已经收到我的密信了。”张新杰微微皱眉,颇有些不解的样子,“我暂时只能遏制下城区的病魔,却无法完全根治它。我想神不会放弃我们……我在寻找答案。”

 

“是这样吗。”老人微微颔首,“可有什么进展?”

 

“有一些线索。我想我还需要多出入几次下城区。”

 

“辛苦你了,伊维斯。”大长老拍拍他的肩膀,“塔中如此繁忙,我也不便再给你多些担子。”

 

张新杰向他行了一礼。

 

“多谢大长老体恤。”他说,态度恭敬而诚恳,“塔还有公事未完,请容许我告退。”

 

“你去吧。”

 


 

“我记得我们明明只杀了一个人。”韩文清皱眉,“一下子少了两个目标是怎么回事?”

 

“刺杀只是一步棋而已,就像在暗流涌动的水面上投入一颗石子。”张新杰“唰唰”划掉了几条步骤,“我们现在需要等待这浑浊的水面沉淀下来——然后再投一颗石子。”

 

说到这里他倍感可惜地摇摇头,“不过我还是算漏了一步——我本以为淩瑟能伤到大长老,这样我就可以借着塔的职务之便动些手脚——不过这无伤大雅,并不影响我的大体计划。”

 

“你怎么知道淩瑟会对大长老下手?”穿梭者百思不得其解,“而且为什么淩瑟会被当做是杀害布鲁尼的凶手?”

 

“布鲁尼是个酒肉之徒,但是手握兵权。”张新杰道,“同为枢机长老的淩瑟?萨林奇一直想从他手上抢走兵权——他们俩关系非常差。”

 

 “嫁祸?”

 

“算是吧,但主要原因不是这个。”精灵道,“他们之间再怎么不对付也不会明目张胆地兵戎相见——风险太大,能跻身枢机长老不会是傻子。”

 

“但是淩瑟确实动手了,而且是公然刺杀大长老。”韩文清说。

 

“布鲁尼之死是一个假象,淩瑟只是恰好在不该出现的时间出现在不该出现的地方而已——有人给他写了一封信。”

 

“匿名?”

 

“算是。”张新杰道,“淩瑟并不会为了一封匿名信老老实实掐准了时间去死敌的宅邸——除非这封信是来自枢机会大长老的最高密令。他去了,然后发现了新死的尸体。”

 

韩文清立刻懂了:“他以为是大长老想嫁祸他。”

 

张新杰点点头:“这个嫁祸非常合情合理,几乎整个长老院都知道他们俩不合。紧急会议的通知下达让他更加惊慌,同时他清楚其他枢机长老并不会刻意救他。他携带了防身武器前去赴会,无意中给自己挖了个坑。”

 

“你早就预见到了会是这样?”韩文清回味一番,由衷道,“佩服。”

 

“计算题而已。”张新杰扶了扶眼镜,眼睛里有隐隐的笑意,“尽量别出失误就好。”

 

“你很适合。”韩文清说,“你会是个不错的领导者。”

 

“还没到那一步。”惯于严谨的人轻轻皱了皱眉,想说现在思考这个为时尚早。但很快他又放过了这无伤大雅的差错——既然无伤大雅,“不过……嗯,‘承你吉言’。”

 

他低头整理起那一堆堆列满信息的资料:“接下来——啧!”

 

他迅速出手抓住了向他飞来的东西,然后不满地抬头望去。始作俑者耸耸肩,面无愧色:“反应不错。”

 

“随机考核?”精灵不解地去看手上拿着的圆柱形东西。那玩意明显是中空的,内里装满了冰凉凉的液体,“这种程度未免太小看我了。”

 

“这种程度充其量只算是玩笑。”韩文清说。他举起手上同样的一罐东西向他示意,“休息一下。”

 

张新杰迟疑了一会儿,下意识地在脑海中过了一遍当天计划安排表。韩文清一眼看出他的犹豫,干脆地打断了他。

 

“合作也要有合作的样子——过来。”他说,“我教你点别的。”

 

“好吧。”精灵放下资料顺从地走过去——顺从得他自己都没意识到哪里不对,“什么?”

 

韩文清拉起啤酒罐的拉环:“你喝酒么?”

 

“不喝。”张新杰摇头。他很快意识到了那里头的液体是什么,“易坏事。”

 

他将那罐头递回给韩文清:“只有易受欲望支配的人才会去饮用那种东西。”

 

这言下之意再明显不过,无非就是暗示对方最好也少沾。可韩文清并没有去接他推拒回来的罐子:“饮和瘾又不是同一个东西。”他做了一个举杯的动作,“在我们那里,阶段性胜利往往会开瓶酒以示庆祝——也算是一种放松。”

 

“碰都没碰,怎么知道会坏事?”

 

“如非必要,通过切身体会来增长知识是十分危险且不明智的。”张新杰反驳他,“你应该知道这一点——你没必要那么做。”

 

韩文清脸色一黑。这话说得巧妙,几乎是在明目张胆地暗示他一些话题之外的东西——刺杀当晚并非百分百的顺利,如果不是张新杰在关键时刻出手挡了他那么一下,整个计划或许都是全盘皆输。

 

但是他接着就看见精灵启开了罐子,从容淡定地喝了一口。

 

“不好喝。”他一本正经地评价,满脸嫌弃地放下了它。

 

男人皱眉:“我以为你会坚持。”

 

“‘饮和瘾又不是同一个东西。’”张新杰重复了一遍他的话,“你的话……有些事我觉得没必要坚持。”

 

他学着韩文清的动作向对方举杯,镜片后的眸子透出某种轻松而愉快的笑意:“合作愉快。”

 

韩文清眯着眼睛看了他一会儿。

 

“好吧。”他说,同时举起罐子凑过去碰了他的一下,“合作愉快。”

 

“这也是你们那儿的传统?”

 

“是的,代表庆祝……也代表……”韩文清说。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刚毅而略显僵硬的脸上浮现出一个不自觉的微笑,“很多东西。”

 

他似乎有点想家了,想念那艘在太空孤寂前行的船,船上研究所的那些奇形怪状的仪器,甚至还想念所里那几个性格各异的同僚。

 

穿梭者一年里大部分时间都在各个不同的时空里漂泊,堪称四海为家的典范。韩文清铁血汉子一个,从来没觉得常年在外飘有什么不对头。他没有亲人,算是少有的了无牵挂——总比研究室那对成天闪瞎眼的没牵挂得多。来到这个时空是个完完全全的意外事故,从最开始的归心似箭到后来的自愿留下,不知不觉他已经在这里停留了很长时间——远比以前的任何一次时空穿梭所停留的时间都长,他甚至惊讶于自己为何现在才发现他已耽误了这么久。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回家”已经不再是个他最为关心的话题。

 

是时候该回去了。

 

“如果计划成功,你准备怎么办?”他问张新杰。

 

精灵回答得毫不犹豫,显而易见是已思考过很多次的答案:“重建政体,修改现有法规制度,开放对外经济……很多工作要做,如果想得到我所期望的那个和谐社会的话。”他拉回思绪,把问题抛回给对方,“你呢?”

 

“我吗……”男人摇摇啤酒罐,“当然是回去。”

 

精灵沉默了一会。

 

“你会的。”他说。

 

“我当然会。”

 

韩文清轻轻撞击了一下对方还满着大半的罐子,一口闷干了残酒。

 

“你也会。”

 


 

自长老院初现混乱之后,枢机会加强了巡逻监视等种种力度。街道开始实行宵禁,并且以城区为单位要求所有居民随时接受宪兵队的特别调查。长老院内部官员也被严格监控起来,试图以最快的速度抓出所谓隐藏于黑暗中的叛乱分子。各方势力在这一片被强制镇压的混乱下蠢蠢欲动——自然也包括一早就盯上塔的人。

 

“出来吧。”

 

张新杰站定在神坛前,隐藏在袖袍下的手轻轻扣住了什么。他已经锁定了对方的位置,只要他敢有什么别的动作,他的法术会毫不留情地轰到对方身上去。

 

一时间并没有什么异样动静。他安静地等待了一会儿,突然用一种奇怪的语言又说了一句话。那是一种带着奇特韵律的古老发音,其语法词汇皆为冷僻之学,哪怕在其原属族群中也几近失传。它的音律像叹息似的诗歌,又如丛林清风间的低语呢喃。这句不为大多数人所理解的话似乎触动了那隐藏于大殿中的人。他沉默了几秒,从藏身的阴影处显出身形来。

 

是个精灵。

 

来者向张新杰行了一礼,规规矩矩恭恭敬敬:“大人。”

 

“好久不见,安。”张新杰念他的名字,微微将手向上抬了一抬,被免礼的人却并没有起身。他仍旧单腿屈膝跪于地上,语气不卑不亢:“我来向您请教一个问题。”

 

“有趣。”张新杰淡淡地笑了一笑,“自一意孤行修习卜术以来,我以为你不再有任何疑问了。”

 

“我确实抛弃了我的同族。”安将一只手按在肩上,微微向前倾身。这是数百年前精灵向他们的效忠对象所行礼的姿势,“然而我并没有抛弃自己作为精灵的血脉。”

 

“无论如何,我将倾听。”张新杰向一旁微微移动一步,“不必行此礼——何况你不再是我塔下之臣。”

 

这精灵安静了一会,将手收回放在膝上。当他开口时,他使用的是那几近失传的语言——

 

“您是否将挑起战争?”

 

一语即出,场面瞬间降至冰点——虽然也只维持了一瞬而已。

 

在张新杰撩起眼皮看他的那一眼之中。

 

“是的。”他承认了,承认得坦坦荡荡,连着接下来的反问也坦然得漫不经心,“卜术所言?”

 

显然是没意识到他会如此痛快地回答,安愕然了几秒。

 

“我看到了一些东西。”他说,“再结合一下最近发生的事情……不难推测。”

 

“果真诡妙,可终归是人类研究出的偷神把戏。”张新杰淡淡地说道,“不过我猜你不仅仅是来满足你的求知心。”

 

安愣怔了一下,低下了头。然后他开始吟唱一首诗歌,用那古老婉转的精灵语言——

 

“我冒着必死的风险而来,为您翻开这不可泄露的书:

 

巨船在海浪中颠簸,甲板腐朽,风帆破旧;

 

它即将沉没——不可挽救。

 

火光吞噬神塔,浓烟四起,残垣断壁;

 

它即将坍塌——后继无用。

 

血肉模糊,归于枯骨;

 

齿轮干涩,尘埃落就”

 

他再次向张新杰行礼,依然选用那效忠于他的姿势:“枢机会气数将尽,新王即将登上宝座。可这对抗的代价很可能是两败俱伤,我疑惑于……”

 

他抬起头,微微眯了眯眼:“您的胜算为何?”

 

他问得诚恳,也似有充足的理由去发问。可张新杰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并不答一词。

 

“您不像是没有十足把握就下手的人。”沉默几秒后,安强作镇定,“您或许不再信任我,但是我确实认为回归您的阵营对我更加有利……”

 

“既然这样认为,何来质疑。”张新杰平静地一针见血,“你把什么东西都算得太明白了,安……我可以明确告诉你,我并没有什么十足的把握。”

 

“怎么会?!”安震惊地看向他,完全不相信的样子,“可是您当时教我……”

 

“‘精密,细致,不可出丝毫差错’?你倒是记得清楚。”张新杰喟叹一声,说不出是不是欣慰的样子,“那么你是否知道,何为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安错愕。

 

“您竟然……”

 

他的目光渐渐冷了下去,更不再说些什么。张新杰的目光平视着前方,也没有再问些什么。长久的静默过后,安再次向张新杰行了一礼。

 

“那段预言,我没有向任何长老汇报。”他说,“我将它献给您,是作为请求您收留我的礼物。”

 

“你若是选择袖手旁观,我也不会杀你。”张新杰淡漠地侧了侧身避开他的礼,“我不喜欢勉强人。”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如果是那样,我将永远无法获得您的信任。”安摇摇头道,“这艘船必将沉没,其确定性远超塔灭亡的可能。伊维斯大人,您的姓氏名为永恒。倘若还有一线生机,我想应该是您改变命运。”

 

“作为一个卜师,说这句话未免太不敬。”张新杰笑笑,再次对他做了一个免礼的手势。安向前倾身,亲吻他洁白的袍子,然后起身向后退了两步。在转身之前他迟疑了,像是在犹豫着要不要说些什么。

 

“其实那段预言,还有最后一句。”他最终还是选择了坦白,“我不太理解,不过还是觉得应该告诉您。”

 

“讲。”

 

安点点头,念出了那诗歌的最后一句。

 

“我知道了。”张新杰说,“不管怎么说,谢谢你。”

 

“您不必这样客气。”安低着头,语气谦恭,“我或许已经丧失了良心,可是我的身上毕竟还流淌着——虽然只是很小一部分——斯芮薇家族的血液。”

 

“等待您的凯旋,王。”

 


 

“怎么了?”

 

韩文清抬头瞟了刚进山洞的人一眼,复又低下头去鼓捣他的零件们。对于用惯了科技产物的穿梭者而言,手作的纯机械货从实用性上讲实在怎么看怎么不顺眼。他对着那张快被揉烂的图纸沉思了一会儿,翻了翻桌子抓出仅剩的半截铅笔在上面加了几笔。

 

显然没想到对方如此能一针见血,张新杰挪到他对面坐下,手肘撑在桌面上顺势揉了揉太阳穴。

 

“我最近应该不会过来。”他对韩文清说,“不到万不得已你最好也不要出去。”

 

此一时彼一时,张新杰当然不是又在提醒他少出去惹事。韩文清放下手中的东西:“出事了?”

 

“不算,不过枢机会最近确实在搞一些动作。”精灵叹口气,显然是对可能出现的未知危险略感头疼,“谨慎点比较好。”

 

他拖过桌子上的银壶给自己倒了杯水,喝完就站了起来。韩文清看了眼自己的手表,问他:“你今晚还留在这吗?”

 

“不了,得赶回去开个会。”提到枢机会的突发会议,张新杰的脸色显然不是太好。韩文清盯着他看了几秒,突然站起来绕过桌子,大步踏到了他面前。

 

“嗯?”张新杰微微仰头去看他,不明所以的样子。他的思绪还停留在诸多线索的推进纠缠上,一时之间反应都慢了半拍。韩文清比他略高一些,又站得近,竟给他些居高临下的错觉。身体突然被紧紧箍住,有什么力量不容置疑地将他压向对方。他感受到滚烫的温度,和那滚烫温度下怦然搏动的心跳。

 

是一个拥抱。

 

“做你能做的。”他的声音伴着呼出的鼻息热气喷在他后颈上,沉稳有力,“会没事的……我在呢。”

 

精灵的眸子暗了一暗。

 

“……当然。”他缓缓舒出一口气,回抱了他一下然后不着痕迹地推开他,“我去了。”

 

“小心。”韩文清看着他的眼睛,“我等你回来。”

 

精灵笑了笑。

 

“好。”

 


 

似乎是不知名的液体从阴冷的天花板落入角落肮脏的茅草堆,滋养出一滩黏糊糊的恶心玩意儿;地面覆盖着一层深色的沉积物,像是用血一遍遍冲洗上去所遗留下的结果;墙壁上架着的数支火把忽明忽暗地闪烁着,隐隐约约照出了挂在天花板上的各类铁器和附在其上的种种奇怪东西——像是动物的肠子或者破碎的脏器。它们看上去是如此般配这环境,几乎与生俱来——同这泛着腥气的空气一样令人作呕。

 

“你刷新了我对于精灵族的认知。”坐在阴影里的人说,“他们的生命本该柔弱无力,似乎只有一根羽毛的重量……我想知道你能撑多久。”

 

被捆在十字架上的人没有说话。像是根本没听见一样。

 

“你现在所处的这个地方,曾经接待过很多精灵。”那人说,“他们对我知无不言——包括你那位亲爱的前助手……安?是这个名字吗?”

 

“您似乎是在暗示。”张新杰说。他的声音轻柔而平缓,根本无法让人想象他此刻正被行刑人粗暴地用长针贯穿肢体,“刑法院公然违背条例私自审讯了长老院所属部下——米修斯长老。”

 

“不算违背吧。”米修斯从阴影里站起来,沉吟道,“只是问些情况而已——在枢机会的允许下——我向你保证,他们都活着。

 

“当然,你就不一定了。”

 


 

韩文清擦掉手上的尘土,满意地看了看打满补丁的新机舱。元素石已经用得差不多了,剩下的部分刚好可以提供能源制造新虫洞。

 

不能把元素石这种工艺带回实验室研究实在有点可惜,不过与之相比能否回去才更为重要——也许他可以在张新杰计划成功之后找人再要两颗?

 

他的心情很放松。张新杰的计划失误率极低,且往往是环环相扣步步为营。他利用前期收集的大量资料布下一个又一个陷阱,谨慎而冷静地把事情发展往他最想得到的那一步仔细推去——像推倒特定的几枚多米诺骨牌。长老院的形势就在他的一次次暗中操作下被引导到了极为混乱的地步——如他所设想推算的那样。

 

作为敌人很可怕,作为队友很强大。

 

他拍了拍修补好的机舱,像拍一位老战友的肩膀。

 

等了结这边的事,我们就回家。

 


 

有液体从额头上淌下,好死不死地流进眼睛里,让本就模糊的视线更添一层阻碍;繁复的袍子因为被汗水浸透而紧贴在身上,给他一种恍若窒息的错觉。精灵咬紧了牙关,努力平复呼吸。

 

“还不放弃吗?”米修斯喝了口红茶,示意手下暂停,“我真是没法理解你在纠结什么。主动放弃和屈打成招是一样的结果,你为何不选择让自己好过一点的那一个呢?”

 

“恕我无法接受莫须有的罪名。”张新杰咬牙蹦出这几个字。简单语句的清晰表达耗费了他大量的体力,精灵深呼吸一口,勉力接道,“我不会放弃自己的性命。”

 

“你这样说我很难过。”米修斯惋惜地放下茶托,“精灵是如此优雅美丽的生物,被吊在这种肮脏下流的地方用刑实在暴殄天物。”

 

他抬手示意执刑人继续,在复又响起的刑具摩擦声中叹惋道:“我希望能快点完成我的任务……也让你早点解脱。”

 


 

韩文清清点了一遍行李,最后确认了一下山洞里是否还有他所带来的遗留物。张新杰的计划已经推进到末期,最终战役很快就要打响——即将到达最后了。

 

他坐回石桌旁给自己倒了一杯水,细细回顾着这次意外之旅:被证实存在的神话物种、迂腐的神权文明、不可思议的科技水平、奇特而匪夷所思的政治体系……

 

还有张新杰。

 

聪明,优雅,顽强,理智,细心……真性情。

 

似乎有很多形容词可以用来描述这个非人类,但又似乎无论形容词怎样叠加都显得太过苍白片面。这是一个立体而复杂的灵魂,从很早很早以前未知的某一刻诞生起,被现实与梦想磨砺洗涤到很久很久以后的现在。原本的形状早已无从考察,只知道最终出现在这里的是怎样一个内蕴却耀眼的成品——温润如玉精美难得可贵,却也锋利如刃或可成万人之敌。

 

我不知该如何赞美他。

 

韩文清想。

 

或许这才是我能献给他的最高赞美。

 

他一口饮尽杯中水,突然觉察到了一丝不对劲。男人皱起眉头,回忆了一下近来的大小事件,神色渐渐冷了下来。

 

张新杰已经连续七天没有出现了。

 

这不合理。韩文清仔细核对了一遍往日记忆。张新杰的习惯是间隔五天一定会出现一次,必要的时候甚至天天出现。唯一一次超过五天没有出现的例外,还是在张新杰提前打过招呼的情况下。换了其他人韩文清可以理解为是懒得来了或者有急事顾不上来,但对张新杰而言这两种情况的出现可能性都低得近乎为零。

 

他越想越不对头。仅剩且唯一的可能性实在太为扎眼,无非就是长老院那边出了什么变故,而这变故直接波及到了张新杰。

 

什么样的变故,才能让张新杰都措手不及?

 

——“不算,不过枢机会最近确实在搞一些动作。”

 

韩文清神色一凛,立刻翻出了自己的装备。他冷静而迅速地开始安排进城的计划,很快就离开了山洞。他隐约想过自己是否陷入过深,但这个念头只是闪过了一瞬间。

 

我要去找他。

 

他只想着这个,冲动且没有理由——当人类的趋利天性被突如其来的莫名感情压制到开始为他人着想时,那种感情往往被描述为爱。

 

他没有意识到。

 


 

混进镇子之后韩文清立即发觉自己的决断十分正确:上次混入时还其乐融融的城镇满街萧索冷清样,简直换了一个世界。韩文清低着头混在路上匆匆而过的个位数行人之间,因为这突如其来的不和谐而倍加警觉。

 

发生了什么事?

 

他很快得到了答案——

 

一张讣告被糊在廊桥下,被萧瑟的寒风凌虐得将飘未飘。韩文清认出其中几张画像是他和张新杰联手做掉的几位长老——但是张新杰的画像也并排其上。讣告上书写了大段文字,措辞生僻繁琐,即便在韩文清扫描过后也只翻译出了一个大概意思:因长老院多位重要成员意外去世,故临时决定提前选举新一届枢机长老云云。

 

韩文清并不清楚枢机长老选举具体是个什么东西,现下他也着实不太关心。“长老院重要成员”里“意外去世”的肯定不会包括张新杰。非人类办事精明谨慎大概也只有算计别人性命的份儿,他要是能“意外去世”……

 

那这事情未免太不乐观了。

 


 

脚步声慢而稳地渐渐接近,然后安静地停下。来者站在火光无法照耀的阴影里,未发一语。张新杰抬起眼皮扫了一眼那黑暗中的隐约轮廓,嘴角微微动了一下。

 

“你应该感谢我。”米修斯用皮鞭轻轻点了点精灵几乎失去知觉的肩膀,像拍一位多年的好友那样,“我在如此努力地试图让你死心。”

 

他向来者恭敬地行了一礼,退出了门外。那访客一动不动,就那样无声地站在原地。直到房门关上之后很久,他也仍旧一声不吭。

 

“请原谅我无法行礼。”精灵轻声道,“不过您的出现让我十分不解——这是否代表着枢机会已经不顾一切地放弃塔了?”

 

“你让我想起塔的前任。”来人道。他的声音苍老且沧桑,“你们精灵都是一样的疯子。”

 

“属下不解。”

 

“能在长老院任职是上天给予你们的殊荣,为何不带着感恩的心安分守己?”老人说,“他愚蠢而固执地花了大半辈子试图提倡人与精灵平等平权——可我并非没有给他权力。”

 

老人叹息一声,向前走了一步。他的容貌暴露在忽明忽暗的火光之下,正是十长老之首,阿鲁曼?斯图格勒。

 

“你比他更疯狂……他好歹还想着用友好和平的谈判来达成他的愿望,你却直接选择让双手沾满鲜血……你本不该如此。”

 

“我不明白您在说什么。”张新杰摇摇头,语气诚恳,“塔的职责一向是救死扶伤,为一切生命赎罪。我想我完成得很好……一如往昔。”

 

“你为何执迷不悟。”大长老深吸一口气,走到他面前,“被塔选中的精灵从小就被接到长老院里安排特殊学习,你从哪学来的那些奇怪的身法?布鲁尼的死或许是出自淩瑟之手,可紧跟着弗洛利尔也惨遭毒手……除了你,还有谁会对长老院有如此深仇大恨……”

 

“请给予我证据……证明我确实毒害了同僚或者试图对长老院不利!”张新杰逻辑清晰地打断了他,“您怀疑我,我可以理解……可是大长老,请给我一个公正的审判和为自己辩护的机会……”

 

“你的同伴很快会被我们带到这里。”

 

张新杰条件反射地僵硬了一下。

 

“你觉得这个证据足够了吗?”

 

精灵一时间哑口无言。理智催促着大脑迅速运转思考计划的哪里出了纰漏,然而情感却因为莫名的恐慌似沼泽吞没了所有。作为他的谋逆同伙,一个来历不明的陌生人,可以肯定枢机会不会仅仅只是把人抓过来让他心服口服……

 

他缓缓地做了一个深呼吸,试图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去思考对策……去摒弃脑海中不可抑止的恐惧与悲伤。那些染着血与尘土的记忆冲破了枷锁再度浮现在他眼前,像挥之不去的噩梦:荆条编织的十字架,火焰中的痉挛挣扎……渡鸦满含绝望的尖叫。

 

会……像那时一样?

 

离去吧!

 

他咬着牙想道。

 

如你所谋划的那样。

 


 

韩文清闪进小教堂,避开了第二队巡逻卫兵。他盯着上次暗闯长老院更新出来的地图琢磨了一会儿,难得地束手无策了起来。长老院的兵力警戒很明显又提了一个档次,他也不敢放肆地使用记忆读取去搜索信息。他首先摸去了那座塔,并没有看到张新杰或者任何打斗的痕迹。高塔之下摆着吊唁的白花,他读取了一个窝在角落里偷懒的卫兵的记忆,也没有发现什么他所希望得到的消息。所有他能搜刮到的情报都直白地向他传递出同一个信息——那个精灵已经死了。

 

甚至连死因都似乎合情合理——劳累过度。

 

倒是死得光荣。

 

韩文清冷笑一声,扩大了系统的扫描范围。他相信张新杰没死,毫无道理甚至近乎固执地相信着。

 

“别开玩笑了,谁杀得了你啊。”

 

他轻声说,向教堂后绕去,扫描显示那里似乎藏着一段通向地下的路。通过隐藏入口处的时候他微微愣怔了一下,不可抑止地多看了几眼入口处那咆哮的雄狮雕塑。

 

他当然是没有来过这里的。

 

可为何一切如此眼熟?

 


 

“不够。”

 

沉默良久后的精灵突然蹦出这两个字,坚定而自信,完全看不出任何居于下风的模样。大长老难以置信地看向他,反问道:“你不相信?”

 

“重点不在于我有什么过错,而只在于我一定要有过错吧?”张新杰笑了一下,“大长老,承认您一定要置我于死地,很难吗?”

 

老人皱了皱眉,语气已然森冷起来:“你什么意思?”

 

“根据律法,不允许任何部门动用私刑,哪怕身为大长老也没有这个权力。”张新杰淡淡地笑了一下,“假传会议指令前来瓮中捉鳖,来的竟然只是米修斯和您的亲卫队;我数次要求核实逮捕令,却遭到粗暴的拒绝——大长老,我猜逮捕令上并没有其他枢机长老的签字,对吗?”

 

一时间场面安静异常,大长老的面孔隐藏在忽明忽暗的灯光下,看不出有什么变化。过了一会儿他开口了,竟还带着些许无奈的笑意。

 

“精灵果然都很聪明。”他说,“是的,你必须死,无论是否真的有罪。”

 

“您为何不相信我会辅佐您?”精灵的表情谦恭而无奈,“您希望我如何表达我的诚意?”

 

一阵风从暗道深处吹来,连带着墙上的火把都几近被灭。大长老看着被钉死在十字架上的人影,淡淡道:“确实,你很努力,很忠心……可是我不会相信精灵。

 

“你们聪明,耐心,有着种种比人类更为优异的天赋且寿命远超人类。枢机长老选举之始三十二次换届以来,属于塔的长老只更换了四届。如果我此时不狠心斩草除根,那么将来终有一日,你们必然会反过来统治人类。

 

“我不会给你们这个机会。”

 

“恕我提醒您。”张新杰轻声道,“您忘记塔了么?”

 

“塔?”大长老大笑一声,“塔说穿了也不过只是个配药的地方!什么仪式,什么祝祷……全都是幌子!只要我得到那些配置秘方,塔的守护之力当然将继续延续下去!”

 

“既然如此,您为何执意留我活到现在?”张新杰了然地笑笑,“杀死精灵的方法您知道,总不至于是下不了手吧?”

 

“别装了!你不知道?!”老人高声怒喝,“塔的密文钥匙只传给精灵,除非是当代继任者自愿放弃生命并将它传给其他人!你只有两条路,自愿将它奉献于我,或者……”

 

他的笑容变得阴冷毒辣:“我想米修斯会让你愿意开这个口。”

 

“是吗。”

 

张新杰咳出两口血,不怒反笑。他看上去相当轻松,完全不是居于劣势的样子:“大长老,你知道什么叫不见棺材不掉泪吗?”

 

“不知道……怎么,你又想耍什么……”

 

“这是我在书上看到的一句话,意同至死方休。”精灵叹息道,“或许这样才最好。”

 

他抬起头,用怜悯的目光直视老人——和他身后的黑影。他的声音微弱,却带着审判似的力量——

 

“愿彼安息。”

 

“你们俩废话真多。”韩文清收回匕首,缓缓将尸体放倒在地上。鲜血经由那捅了个对穿的心脏缓缓流出,很快就在地面上淌出一大片,混着陈年血污一起流向了角落。他抬头看了一眼仍旧被挂在十字架上的精灵,挥刀用力地斩断了绳索。

 

“走。”

 


 

那天发生的事情后来演变成了一个传说,甚至还衍生出了好几个版本:有人说是长老院被叛徒出卖招致敌方入侵,有人说是冤死的鬼魂从地狱里爬出来索命,更有甚者信誓旦旦,指天为证他亲眼看到那已死的枢机长老们飘飘然从地底下冒出,重新带领他们支撑长老院……没有最离谱只有更离谱,传说到后来也只是一个传说,只有极少数的真正亲历者记载下了这一切,却也只是成为无数传说中的一个。

 

“祭奠的花环尚未凋零,他却满身是血地冲出了暗牢……我不禁怀疑,他为何逝去,又是否曾经逝去……我们得到紧急命令要拦住他,但是并没有人敢上前:他的身边站着一个天神或魔鬼,手中权杖轻而易举就能夺走拦路者的生命……我们只能眼睁睁放任他们离去。”

 

这是亲历者回忆录中的一段,将那日所见描述得如同末日地狱。那从地牢中奔出的两人浑身浴血,用世人从未见过的魔法瞬间杀出了重围。

 

“占尽上风血洗长老院。”

 

而事实并不完全如此。

 


 

“他们应该被甩脱了。”韩文清绕到洞口看了一眼。

 

“没追。”张新杰摇摇头,“应该是被吓得太厉害了……但是明天就不一定了。”

 

他不动声色地倒吸了一口冷气,努力平复下自己搏动过速的心跳。事实证明紧急状况下生物真的可以超越身体极限,而其结果就是被忽略的伤口开始用千百倍的疼痛报复身体。韩文清注意到了他愈来愈苍白的脸色,刚欲开口却被精灵干脆地打断了。

 

“帮个忙。”张新杰咬着牙道,“把我身体里的钉子挖出来。”

 

“钉子?!”韩文清震惊了,音调都因为愤怒而骤然拔高了几度,“他们都干了什么!”

 

情感波动来得如此汹涌,他甚至完全没意识到自己是站在什么样的立场上怒火滔天。他回想起那间昏暗恶心的地牢,还有那青石砖墙上厚厚的血垢……要撕裂多少肢体才能在墙上积累那么厚的血垢?

 

“双臂、大腿,刀淬火。”张新杰估量了一下身体状况,“快点,再晚我可能撑不过去了。”

 

韩文清强压怒火仔细查看他的伤口,依言掏出了火机:“有麻药吗?”

 

“没有,直接来。”精灵说得轻松,“我能忍。”

 

韩文清面无表情看了他一眼:“用我的。”

 

“不行,使用麻药后我会处于数小时的全身瘫痪。如此紧急状况我不能容许自己形同废人……”

 

“张嘴。”

 

“你没听见我说的……唔!”

 

所有话语都被强横地堵了回去:下巴被粗暴地捏住,滑腻腻的东西伸进来撬开牙冠,在强行推进药丸的同时放肆地在口腔中攻城掠地;张新杰惊恐地睁大眼睛,由于突然欺压过来的阴影而不由自主地试图后退,慌乱中扯动了伤处又是“嘶”地一口冷气,不自觉咬伤了唇间一块软肉——他感觉不到疼,但是尝到了血的味道。

 

“逞强也要分场合,你现在跟全废也差不了太多。再说了……”韩文清冷哼一声放开他,面色阴沉,“你当我是死的么?”

 

场面一时间安静得不正常。韩文清黑着脸盯着他,好一副得理不让人的强硬面相——也只是面相:穿梭者惴惴不安内心翻江倒海何止打翻了一个酱油铺加一家染布厂。刚刚的举动虽然确实是情急之下,但委实推脱不了潜意识里无数次的预谋已久——潜意识反应都到这地步了到底是个什么原因数来数去也只有那么区区几个可能性,排除掉天马行空纯属凑数的选项,剩下的那仅此一个明晃晃地留在那里不能再显眼——

 

我喜欢他。

 

并不能追究这份感情从何开始,也懒得去追究——结果就是这样了,还管什么过程?

 

但是会得到回应吗?

 

“麻药起效了,动手吧。”

 

被强吻的人沉默良久竟然只是丢出这一句话作为圆场。刚刚还惴惴不安小心翼翼的穿梭者立时火冒三丈。然而火冒三丈之中他又督促着自己眼下最重要的是照顾好对方的身体,其结果就是黑着脸发了狠似的开火淬刀。

 

“还有吗?”取钉过程略微显血腥,不少取出来的银钉上还带着倒刺,相当于在血肉模糊上再划一刀。在伤口上一一缠上纱布后他的声音都不由放轻了不少——心疼的。

 

“没了。”张新杰摇摇头,“谢谢。”

 

他的脸色是失血过多的苍白,因为经历酷刑后的奔跑逃亡而难掩憔悴。可是人道谢时的认真丝毫不减,用词得体礼貌有余——可生分。

 

韩文清刚刚因为对方重伤而消散下去的怒火立马“噌”地烧了回来——合着些许得不到正面回应的羞愤。

 

“别装傻。”他盯着精灵一动不动,“我故意的。”

 

张新杰闭上眼睛,轻微地叹了一口气。再开口时,无奈远大于无力:“这是你回来的原因吗?”

 

“你不相信我会去找你?”韩文清“啧”了一声,“不应该啊张新杰。失联超过三天不是你的作风,还是说你觉得我会察觉不出来?”

 

“失联超过三天说明形势突变,你并没有身犯险境的必要。”精灵平静地指出,“你可以离开的——我知道你已经拿到了元素石。”

 

他说得风轻云淡,一语点破出招太快导致当事人大脑瞬间当机:“你怎么……”

 

“我无意间看到了你工作台下的机舱零件,那种材质我只在机舱的残骸上见过。”

 

他自嘲地笑笑:“你突闯长老院的这件事我一直觉得不太对劲,也想过盗取元素石这个可能性——但是你留下来了。

 

“我现在只想知道……为什么?”

 

原来早就发现了?果真够聪明够谨慎。

 

“我觉得不能放着你不管了。”男人耸耸肩,“就这样。”

 

“你知不知道这样很危险。”张新杰眯了眯眼睛,语气已然阴沉了下来,“‘通过切身体会来增长知识是十分危险且不明智的’,你根本没听进去……”

 

“你很在乎么?”

 

“我不希望看到你死。”

 

“奇了怪了。”韩文清冷笑一声,“我死不死跟你什么关系……还是你觉得我死了就没人帮你了?”

 

精灵张了张嘴,却没有说什么。韩文清固执地盯着他,似乎非要他说出个所以然来。气氛一时间又变得极为压抑,连空气都显得沉重了许多。

 

“我只是不想你死。”在男人觉得自己就要丧失耐心的时候,他终于听到了答复。

 

“有错吗?”精灵冷冷地抬起头,“你就一定要逼我给个解释?不想你死——就这样。”

 

“你生什么气。”韩文清嗤笑道,“到底是谁在逼你——你想清楚。”

 

“我……”

 

“我喜欢你,要拒绝或者再想想都随你——我可以等。”

 

他从背包里翻出毯子给他盖上,动作轻柔仔细:“飞行器我已经修好了,天亮以后再去——先回我那边,你的伤需要一个安全的地方处理一下。”

 

“可是……”

 

“我没问你的意见。”

 

他退开几步坐到角落里,抱着臂膀,很无所谓的样子:“我可以再把你送回来——如果你想的话。”

 

“晚安。”

 

他闭上眼睛,因而并没有看到精灵欲言又止的样子。

 

“……晚安。”

 

他最终只听到这一句低低的回应。

 

这一夜无人入眠。太阳升起的时候张新杰的身体恢复了知觉,他把叠得整整齐齐的毯子交还给韩文清,认真地向他道歉:“对不起,昨天我不该发火的。”

 

正在清点装备的穿梭者僵硬了一下,然后无声地叹了口气——

 

“我的错。”他接过毯子收好,简短地说,“我昨天确实逼你了——如果你要拒绝……”

 

他的语气有些无奈,甚至还带了点少见的无力:“我不怪你。”

 

“我会考虑的。”精灵迅速打断他,“可能考虑时间会比较长,希望你不要介意。”

 

韩文清猛地抬头看他,不可置信的样子——不可置信能触摸到希望。他的眼睛亮亮的,竟有些孩童似的快乐。有那么几秒他几乎就要放下手中的装备冲过来——虽然他并没有那么做。

 

“我很高兴。”他的眼神轻微地变了几变,最后微微暗淡下来,“不管最后的答复是什么……我很高兴。”

 

张新杰心上一抽。

 

这样的高兴太廉价了,廉价得简直让人难过。他差点就想在瞬间做下决定,哪怕是不经深思熟虑的鲁莽也罢:“韩……”

 

“一队去那边!其余人跟我来!”

 

突如其来的叫喊拉回了他们的思绪。两人立刻警觉起来,韩文清冲到洞口向下扫了一眼,撤回来道:“五六十个。”

 

“五个小队,应该有一位长老坐镇。”张新杰迅速下了判断,也凑过去扫了一眼,“米修斯。”

 

“棘手么?”

 

“有点。管刑法的,手段不少。”张新杰皱眉道,“我的审讯是他负责的。”

 

“他对你用的刑?”韩文清脸色一黑,立刻就将对方划入了自己的必杀列表第一位。

 

“此时不宜纠缠,脱身为上。”张新杰一眼看出他心中所想,冷静地分析道,“米修斯再厉害也只是一个人,一旦我们被他拖住,附近其他带队的长老也会赶过来,那时想走就很难了。”

 

“你撑得住么?”

 

“可以。”

 

“那就走吧。”男人把枪扔给他,自己戴上了金属拳套。

 

“我们杀出去。”

 


 

韩文清不记得那天自己击杀了多少人,他只记得冲到他隐藏的飞行器跟前时身后还跟着一堆甩不掉的尾巴——人太多了,几乎长老院全部的兵力都被调动过来,誓要将他们就地斩杀。他的身上满是血污,分不清是自己流的还是旁人溅上去的;张新杰在他身边,清剿对手的速度竟比他还快了几分——在那三位枢机长老赶到之前。

 

但这并不能拖延他们前进的脚步。

 

“你去启动机器,这里交给我。”张新杰丢下一句,左手一道蓝光蹿出掀翻了最前头那几个士兵,右手枪支一串子弹跟着倾泻而出,“你在这容易被误伤。”

 

韩文清立刻转头钻进机舱,直奔虫洞制造器——

 

“驾驶员身份已确认:专员0111,机体大漠孤烟权限获得。系统启动……系统初始化中……”

 

身后是嘈杂混乱的战场,而他没有丝毫慌乱——连一次回头也无。他相信身后的那个人,相信他能迅速清除掉一切会打搅他的障碍。他说那是他的任务,那么他一定会完成。

 

他所需要做的只是以最快的速度输入指令而已。沾满尘土的手迅速而灵活地在键盘上跳动,输入过千百次的复杂代码再一次经由他的指尖雀跃而出。

 

“维度校准中……维度已确认,系统运行中……舱门准备关闭。”

 

“张新杰!”

 

他大吼着回身奔去,抬手一溜子弹又扫清了一批逼上来的卫兵:“快!”

 

精灵咬牙迅速退回,一手握住他伸出的手臂。韩文清向上猛地用力,堪堪赶在舱门关闭前将他拽入了机舱。

 

“成功!”他大喊着用力拥抱了一下他,转身迅速回到指挥台前,“我矫正一下轨道和着陆点——很快就到了!”

 

张新杰也很高兴,一向没什么情绪波动的脸上都情不自禁染上了开心的笑意。劫后余生所带来的喜悦有着如此强大的力量,几乎让人以为自己拥有了整个世界。

 

而他也确实即将拥有——几乎是他所需要的全部世界。

 

他向前走了几步想说些什么,却突然疑惑地皱了皱眉。他伸手向背后摸去,猛地神色一僵,用力拔出了什么东西。

 

——“其实那段预言,还有最后一句。我不太理解,不过还是觉得应该告诉您。”

 

有血从拔出的利刃刀尖上“啪嗒”一下滴在地上,晕开一朵墨色的花。

 

——“轮回无尽,神魔无救。”

 

他低头凝视那反光的刀刃,轻轻笑了一笑。大梦初醒,不可置信,难以理解……无力绝望。

 

难道都是命吗?

 

他趔趄着跌向墙边,贴着墙壁缓缓滑落。那墙是极干净的白色,让他联想起幼时所见的神坛。靠上墙的瞬间他竟然还分神了一秒想这污血沾上墙壁该有多么肮脏不好看,而后又是自嘲般地微微一笑——早都沾上去了不是吗?意识是无比的清醒,他首先想到自己的计划恐怕要永远覆灭了——他到底没能彻底肃清长老院重立政法。可再仔细想一想,却又能叹息着对此释怀——他已经做了他应该做和能够做的一切。

 

那么即使结果不如意,终也不会留有什么遗憾。

 

所以就真的没有遗憾了吗?

 

眼前是一片模糊,大概是由于中毒,又或者干脆只是因为失血。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有温热的液体自背后的创口淌下,渐渐湿润了衣料——黏糊糊的,不舒服。

 

“新杰?张新杰!”

 

有人影迅速从远处奔来,扑到他面前时却只剩一个看不真切的影子:“醒醒……喂!”

 

我还欠他一个答案。

 

他感觉到困倦,像是有什么东西沉重地压在意识上逼着他永远昏睡过去。有人在用力拍他,掐他,但他并不觉得很疼。

 

是什么呢?

 

“不许睡!很快就到了!别闭眼睛……张新杰!”

 

眼前的光晕渐渐黯淡下去,似乎是有人调低了灯光的亮度。他伸出手向前摸索着,终于握住了另一只手——粗糙的,温热的……带着生命的热度与力量……活着的。

 

“……韩?”

 

“是我……别闭眼睛……留下来……留下来!”

 

这就是我的答案。

 

有什么一直梗在心里的东西破碎了。他摸索着与那只手十指相扣,感受到前所未有的轻松和平静。

 

他轻轻笑了一下,叹息般呼出最后一口气。

 

我很喜欢这个答案。

 


 

“即将抵达‘安德勒斯’号,请做好着陆准备。倒数三秒:三……”

 

机舱里他熟悉的机械声音又一次响起,与往昔数次平安返航的情形一样。而韩文清在短暂的僵硬之后颤抖着握住那只手,缓缓伏下身来。

 

“二……”

 

身体在一瞬间被掏空了,连带着血液也因心跳停滞而骤然冷却下去;那种陌生的熟悉感又回来了,带着因骤然醒悟而铺天盖地的绝望以浩大的声势淹没过来。他能听到这浩大声势里回荡着的巨大声响,是嘈杂的错乱的光怪陆离的纷纷扰扰的令人发指的……

 

与他无关的。

 

“一。”

 

时间到了。

 

他闭上眼睛,流不下一滴眼泪。

 

------------Mobius韩张线---蒂迦悟 篇 END-------------

 

这文终于是放出来了,一时间有些恍惚。曾经的痛苦与挣扎都被时间磨平,我以前不信的。

 

标题是一个德语单词的伪音译,有兴趣的朋友可以自行猜测。其实包括新杰的姓氏、老韩他们那架船的名字,都是音译过来的。算是埋得很深的梗吧,毕竟我(曾)是一个非常中二的神经病(笑

 

这个发布的按钮一点下去,就是终于跟它分别了,有种奇怪的情绪啊。但是人得向前看,这个永远走不出的怪圈还是留给这个故事里的他们吧。

 

最后一棒,交给秀儿姐啦 @玮一 

 

对啦顺祝新杰生日快乐!!

 

年少时捅过的刀将来都是成倍的糖(

 

韩张这么甜,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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